刘过《沁园春》原文与赏析
刘过
寄辛承旨。时承旨招,不赴。
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浅妆临镜台。”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白云:“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阁开。爱东西双涧,纵横水绕; 两峰南北,高下云堆。”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争似孤山先探梅。”须晴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
这是一首著名的赞美杭州佳境的词。作者刘过是南宋有名的爱国词人,宁宗赵扩嘉泰年间流寓杭州。这时辛弃疾任越州 (治所在今绍兴市)刺史兼浙东安抚使,闻讯即函邀刘过去作客。词人却因有事不能成行,就模仿辛词风格填此词作答。“承旨”为后人所加,因辛弃疾在逝世那年才被封为枢密都承旨,未到任即因病离世。
此词以一种特殊方式礼赞杭州最引人入胜的几个风景点。起三行,“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是说本拟应邀成行,想象中载一大斗酒,带一只熟猪肘,在风雨中横渡钱塘江,直奔绍兴,岂不富有诗意,岂不痛快极了。词人尊重辛弃疾的雅意,又暗写钱塘风雨图的壮阔豪迈,显得豪情逸志犹如大江奔腾。这“快”字即为“词眼”,刘熙载云:“余谓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照映,若舍章法而专求字句,纵争奇竞巧,岂能开阖变化,一动万随耶?”(《词曲概》) 这“快”字即为全词基调,通首脉络。所以此词起笔成功,先声夺人。“岂”字是跌衬,暗示辛弃疾自己实在是去不了的,因为一颗心已被杭州美景所牵引,惊喜却痴迷,寸步不忍离了。词人妙在不直言,下面却拉出三位古代诗人来替自己推托。“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东坡老,驾勒吾回。”白居易、林逋、苏东坡三位大诗人都曾在杭州做官或隐居,是居停主人,听说我要离开杭州就一起来挡驾,强拉回城。恭敬不如从命,益发走不了了。四行写得委婉曲折,妙趣横生而又不失礼仪。以下引用三人诗意,具体陈述不能赴招的理由,实际上是写西湖景致何处最佳,哪儿最美,真是想象奇绝,妙笔生花。“坡谓:‘西湖,正如西子,浓抹淡妆临镜台。’”苏东坡指出杭州的美在西湖,他曾两次出守杭州,爱西湖人迷,在《饮湖上,初晴后雨》中说:“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刘过活用此诗诗意,说东坡赞美西湖美得象西施对着镜台在梳妆,你为什么要轻易离开?还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鉴赏这里的楼台塔窟,环湖翠峰,如茵芳草,湖光山色吧! 但是白居易和林逋却不同意:“二公者,掉头不顾,只管衔杯。”他们转头不看,只管喝酒,对西湖毫无兴味。将二人的童心稚态和盘托出,令人喷饭,庄中有谐,技法不凡。
下片借二公之口赞扬杭州胜景,表明饱览后一定赴召的态度。此词换头为上下片平列,而互相映照。宛敏灏说:“长调将上、下片融为一体,更便于铺叙……稼轩有时在过片处平列使用故事,也是把上、下片看成一体去写的。辛派词人学此章法的,如刘过《沁园春》。”(《词学概论》)“白言:‘天竺去来,图画里,峥嵘楼阁开。爱纵横二涧,东西水绕; 两峰南北,高下云堆。’”白居易认为杭州之美在天竺一带。天竺在灵隐寺东南侧山中,有上、中、下三天竺之分,其地有东晋、隋代建造的古寺群落,掩映在绿树翠竹丛中,环境幽雅,一片生意。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期间多次写诗吟颂这儿的旖旎风光,《留题天竺灵隐两寺》说:“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寄韬光禅师》又说:“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刘过活用其意,说白居易劝人去天竺观光,那儿的景色似打开的画卷,楼台亭阁高耸山巅,依势起伏,错落有致; 东涧水和西涧水,回环往复,清泉在石上流淌; 南高峰和北高峰,直插云霄,雾海茫茫。你刘过别听东坡的,还是去天竺观赏吧! 到那里登临眺望,群山如屏,隐现于轻岚薄雾之中; 西湖如镜,天光云影徘徊其上; 壮阔的钱塘,从南面流过,如仙女之飘带却又波光粼粼。但是林逋却又大不以为然。这位高士一生未仕,长期隐居于里、外西湖间的孤山。在这人迹罕至之处,他种了许多梅树,养了很多仙鹤,被人尊为“梅妻鹤子”,志趣高洁,风骨高标。所以“逋曰:‘不然,暗香浮动,不若孤山先访梅。’”他有独特的审美情趣,认为客人游踪的安排应当如此,孤山是唯一最好去处,那儿绽开的梅花正吐着幽香,令人陶醉。刘过多次应试不第,屡陈北伐方略不报,长期萍踪江湖,胸中郁勃之气正与林逋相通,故他更敬慕孤山之梅,自然会融会“数枝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意了。林逋邀他去探访梅花,也就更不能逆拂好意了。“人间蓬莱是孤山,有梅花处好凭栏”嘛! 行文至此,刘过通过三人的争辩将杭州胜地西湖、天竺、孤山的特色一一巧妙地描绘出来,生动传神而又幽默风趣。煞拍三行点出意旨:“须睛去,访稼轩未晚,且此徘徊。”等到天清气朗,再去拜访老兄,为时不晚,暂且留驻杭州,把上述景点看个够。这三行与起拍三行呼应,“晴”与“风雨”勾连,显得结构绵密,似常山之蛇,首尾救应。这种构思,以及贯穿全词的痛快之情,十分成功,因为多多少少地弥补了上、下片之间“是一个顺序的叙述……歇拍与换头之间,一意叙下,未免嫌于粗率”,缺少起伏的不足 (郭扬《千年词》)。从意念上说,这三行既象三位诗人的好心劝勉,更象词人的自白,他谢谢稼轩兄之雅意,非不去也,是不能也,因为杭州这感情的瀑布,心灵的梦境,深深吸引着自己,望兄理解、原谅。
此词以赞美杭州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同时也表达了词人不媚俗的品格与坚守清廉的节操。据记载,刘过为辛派词人,两人友情不错,唐圭璋师在《宋词四考》中还查清四卷本《稼轩集》丁集中的一首《西江月》应为刘过所作。但是写此词时,辛为浙东大官要员,刘过是流浪词人,地位迥异。词中对林逋的特别颂扬,不可谓无寄托,既有寄托则不可忽略其节概。宋·俞文豹《吹剑录》云:“与三贤游,固可睨视稼轩。视林白之清致,则东坡所谓,淡妆浓抹,已不足道,稼轩富贵,焉能浼我哉。”这剖析大体是不错的,可惜往往被忽略。可贵的是“辛得词大喜,竟邀之去”(《词林纪事》),显得很有器度。
此词仿辛弃疾词风格,采用对话方式,豪放雄健,只是稼轩与禽、物对话, 而刘过竟跟三位前代大诗人对话, 想象更为奇特。 可谓一齣小小的荒诞剧。故《词苑》云:“酒酣耳热,出语豪纵……下笔便逼真。”其次,熔景、情、事、议于一炉,化三大诗人诗意为一体,显示出构思的匠心。再次,造语新奇,形象逼真,如“斗酒彘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二公者,皆掉头不顾,只管衔杯”,皆语言准确,绘形绘神,有浪漫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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