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惠崇是宋初著名的九个诗僧之一,工诗善画。魏泰《临汉隐居诗话》说惠崇“尤多佳句,有百句图,刊石于长安,甚有可喜者”。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九所记的五言对偶一百联,就是惠崇自选的百句图。他的图画工于小景。周煇《清波杂志》说:“崇非但能诗,画亦有名,世谓‘惠崇小景’者是也。”郭若虚《图画见闻记》卷四花鸟门谓: “建阳僧慧崇工画鹅雁鹭鸶,尤工小景,善为寒汀远渚,萧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也。”苏轼所题的,就是惠崇所画的两幅小景,一为鸭戏图,一为归雁图。这里选的是咏鸭戏图的第一首。此诗作于元丰八年(1085),苏轼时在汴京任起居舍人。诗题中的“晓景”,一作“晚景”。这里是根据宋刊《东坡集》选录。
王文诰《苏诗集注》称此诗为苏轼集中的“上上绝句”。除了具有唐人绝句那种摇曳生姿的风神与悠悠不尽的韵味等因素,从咏画诗的角度来说,它还表现了诗与画各擅胜场的特点。苏轼认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他在《韩幹马》一诗中还说过: “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幹丹青不语诗。”比诗是无形画,画是不语诗,说明“诗画一律”之理。诗与画虽是姊妹艺术。两者有相通之处,但诗有诗境,画有画境,两者亦不同能而兼擅。一首好的咏画诗,不在于是否再现画中景物,它还必须依据画面形象进行艺术的再创造。它所创造的诗的意境,有时还是画所难能而为诗所独擅胜场的。惠崇这幅《春江晓景》,看来是个鸭戏图,加上竹外桃花和蒌蒿、芦芽的点缀,生动地描绘了江南二月的早春风光。但苏轼这首咏画诗,并没有为惠崇的原画所囿。凭着他善于体察物情的独特的艺术敏感和丰富的生活知识,他从鸭子戏水感知春江水暖,再联想到河豚欲上,把人们从画境里直接带入严冬过尽、大地春回的充满生机的自然界,写出了视觉之外的“春水方生”的暖意和潜伏在这股暖流之下的“河豚欲上”的信息。水温的冷暖和水下世界,是诉诸视觉的画笔所难到的,但这些画笔难到的感觉和事物,却为苏轼的诗笔成功地捕捉到了,给整个画面增添了春天的气息和旺盛的活力。这不是在惠崇的原画之外所创造的新的境界吗?苏轼《东坡题跋》卷三《书参寥论杜诗》记参寥说: “‘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奕棋。’此句可画,但恐画不就尔!”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二句,就是上句可画,下句“但恐画不就尔”!
蒌蒿,即白蒿,宋人用作鱼羹的佐料。张耒《明道杂志》说: “余时守丹阳及宣城,见土人户食之(指河豚),其烹煮亦无法,但用蒌蒿、荻笋、菘菜三物,云最相宜。”所以王士稹《渔洋诗话》卷中,称苏轼此诗“非但风韵之妙,盖河豚食蒿芦则肥,亦梅圣俞之‘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无一字泛设也。”
建阳僧慧崇工画鹅雁鹭鹚,尤工小景,善为寒汀远渚,萧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也。( 〔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四)
与汪蛟门舍人论宋诗。舍人取东坡诗“春江水暖鸭先知”,“正是河豚欲上时”,不远胜唐人乎?予曰:此正效唐人而未能者。“花间觅路鸟先知”,唐人句也。觅路在人,先知在鸟,以鸟习花间故也。此先,先人也;若鸭,则先谁乎?水中之物,皆知冷暖,必先及鸭,妄矣。(〔清〕毛奇龄《西河诗话》卷五)
此是名篇,兴象实为深妙。(纪昀《纪批苏诗》卷二十六)
此乃本集上上绝句,人尽知之,而固陵毛氏独不谓然。凡长于言理者,言诗则往往别具肺肠,卑鄙可笑,何也? (王文诰《苏诗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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