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杜甫
歧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刘熙载在《艺概》中说:“绝句于六义多取风、兴,故视他体尤以委曲、含蓄、自然为尚。”(《艺概·诗概》)就是说,绝句因为篇幅的容量小,所以比起其它的诗体来,就更应该以委曲、含蓄、自然取胜。要以较小的容量写出较重大的题材,较深刻而复杂的内容,较深邃隽永的思想,没有委曲、含蓄是做不到的,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过分的委曲、含蓄难免就会使人看不懂、费解,这样就失去了诗歌写作的意义,所以,在要求委曲、含蓄的同时,又要做到自然,不要矫揉造作,故作艰深。不过,要做到这六个字:委曲、含蓄、自然,是很不容易的,这往往也成为衡量一首短诗的艺术性的标准。杜甫的这首《江南逢李龟年》,却在这方面为我们做出了傍样。
先把这首诗解释一遍:
“歧王宅里寻常见”——这是说“往昔”。以前在歧王的宅邸里边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遇见你李龟年的。李龟年是开元、天宝时的著名的歌唱家,他是经常在一些王公贵族家里歌唱的,杜甫少时在洛阳,由于当地前辈的援引,时常出入歧王的宅邸,听到过李龟年的歌唱,所以说是“歧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这和上一句的意思是相近的。崔九,名涤,当时任殿中监,是中书令崔湜之弟。就是说,在崔九的庭堂之前,曾经几次听到过你悠扬动听的歌声。
“正是江南好风景”——这一句写的是现在。这正是在大历五年(770)左右,江南风景特好的时候;
“落花时节又逢君”——在这暮春的落花时节,我又在江南(此指潭州,今长沙)和你偶然相逢了。
整首诗写得很平常,很普通,很自然。无非说过去我曾经听过你歌唱,现在我又遇见你了。——如果从字面上解释,而不深究的话,就是这样。这样的话,就不能算作一首好诗,而是一首很拙劣的诗。
不过事情并不如此简单。我们要了解这首诗的话,要结合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要知道李龟年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的变迁。这样,我们就可以进一步知道这首诗委曲、含蓄的所在了。
在开元、天宝间,唐王朝表面上还是十分繁荣的,歌舞升平,艺人们很为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所器重。特别是象李龟年这样的著名的歌唱家,今天在歧王家里演唱,明天在崔九家里登堂,生活是过得极豪华的。统治者们的荒淫奢侈,沉缅于声色酒马,终于导致了连续八年的安史之乱,唐明皇在长安呆不下去了,仓忙奔蜀,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经过了这一次大动荡,大变乱,唐王朝就此一蹶不振,走下坡路了。李龟年也随着流落江南,“每遇良辰胜赏,为人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卷下)。另外据《云溪友议》记载,他曾经在湖南采访使筵上唱过王维的几首诗。这时候的“唱”和昔日的“唱”已是大不相同了,虽不能说“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但亦是今非昔比了,怎不令人感慨万分!
诗人正是运用了这种对比的手法,两句写往昔,两句写现今,让读者自己去体会含蓄在这四句诗中的今昔盛衰之感的。
杜甫虽然在安史之乱前并未受到唐王朝多少恩遇,但他目睹了安史之乱惨酷的现实,他此时此刻的思想感情,不正和流落在江南的李龟年一样吗?感情的交流,使诗人产生了写作的欲望,它自然而然地流露,便成了这样一首流传千古的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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