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元丰二年(1079)八月,苏轼因受“乌台诗案”之累入狱,年底始出。出狱后,被流放到黄州(今湖北黄冈),任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在黄州,他初住定惠院,后迁至临皋亭。临皋亭是江边的一个驿亭,在黄州朝宗门外,俯视长江。元丰五年春天,他在临皋亭的东坡上,修建了几间草屋,因在大雪中完成,命名为“雪堂”,并亲书“东坡雪堂”四字。这首作于元丰五年九月的词,题为“夜归临皋”,即是说的苏轼在东坡雪堂夜饮,醉归临皋亭之事。
在这首词中,苏轼通过对夜间所见景色的描绘,抒发了内心的不平之情,表达了寻求精神寄托的愿望。词的上阕,首先极力渲染了作者自己的醉态,“醒复醉”,看起来不是短时间的醉,有可能是借酒浇愁,醉后醒来,仍然找不到心灵的寄托之物干脆再沉睡过去吧。“仿佛”,说明他因为大醉,记忆不清,好象是三更天才回寓所这就把其醉态显现得非常逼真。紧接着,描述了到门前的情状:侍童早已睡熟,发出雷鸣般的鼾声,敲门也没有用,只好“倚杖听江声”。从这里,不难看出苏轼在现实生活中是多么善于自我解脱。他这种处世态度,不禁使人们联想到他《水调歌头·中秋》中体现出来的旷达精神,明显地烙有老庄思想的印迹。
词的下阕,在更深层次上剖露了作者内在的精神世界。当酒醒之后,其思想活动又怎样呢?“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种回答,进一步表明他愿走进老庄的思想境界中去。前句出自《庄子·知北游》,后句出自《庄子·庚桑楚》,言即追求人身的自由,不要受他物的奴役。这正是苏轼在仕途中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之后,要找的精神避风港。特别是“乌台诗案”的打击,使他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认识到,自己之所以一再受挫,主要是受尘世的影响太重,不能忘却功名利禄造成的。他被贬黄州,是被当作“罪人”看管的,不用说施展才能和抱负了,就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得不到保证,这能不令他痛心,感到可悲吗?老庄思想使他精神上得到了解脱,忘却人间的功名利禄,投入到大自然中去,不与凡夫俗子纷争。“夜阑风静縠纹平”,是他找到精神寄托后的真实心境,既然已看破红尘,还有什么能使他愤激的呢?“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则是他的美好愿望,即愿象越国的大夫范蠡那样,不图功名利禄,驾着小船,荡往江海深处,度过余生。离别尘世,回归自然。
这首词由于情感的深挚,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据叶梦得在《避暑录话·卷二》载,此词传开后,人们以为苏轼在夜间写的,想必他已“挂冠服江边,拏舟长啸去”。黄州郡守徐君猷很惊慌,忙派人去查看,结果发现苏轼在临皋亭家中大睡。此词的感染作用,由这个传说中,可见一斑。很明显,这首词无论在写景、抒情,还是议论方面,都结合得非常巧妙,构成了完美的艺术机体。景语皆情语,客观物象与作者的主观心态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出神入化,使人难辨客主。这种艺术造旨,是一般人叹而弗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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