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韩愈
草树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 惟解漫天作雪飞。
晚春是古代诗人常写的题材。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于春夏秋冬之外,特设“晚春”一目与四季并列。历来写晚春不外两种情况,一是有憾于桃飘李谢,满眼游丝飞絮,表现惜春的情绪;二是为莺出谷、燕巢梁、蝶翻飞、蜂熙攘而欢欣,展望夏日,草木更加畅茂,面对大地一派勃勃生机而歌唱。封建社会诗人命途多舛,故以伤春、惜春者为多。韩愈另有一首《晚春》,就借悼惜春残表现政治上的失意零落之感:“谁收春色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榆荚只能随柳絮,等闲撩乱走空园。”以榆荚柳絮比喻自己和同类者,可供读本诗时参鉴。
本诗中也用了“杨花榆荚”,究竟比喻什么?历来理解纷歧。清人朱彝尊作了不解之解,最为明达:“此意作何解?然情景却是如此。”(引自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本诗是《游城南十六首》之一,诗中情景当是游城南时即目所见“如此”。春末,万紫千红,争妍斗奇,吐露芬芳,同时白色的柳絮裹挟着榆荚漫天飞舞,濛濛乱扑游人面。这是晚春最常见的景象,敏感的诗人把它捕捉下来,只作了一点巧妙的点染,便构成一个奇趣横生的画面,使读者产生各各不同的感触和理解。效果产生于手法,本诗手法巧在哪里?说起来也并不太巧,不过把物象拟人,从别一角度表现春晚情景。
草树是无情物,诗里却写它知道春天不久就要归去,要抓紧残春时间表现自己。“百般红紫”,是各自争着展示的鲜艳色彩;“斗芬菲”,指吐露自己的馥郁芬芳,“斗”字尤妙,把花木使出浑身解数、各各比艳竞芳、争着装扮晚春的情绪突现出来了。这比直写万卉千叶、花团锦簇,无疑效果要好得多。
以上只展示了晚春景象中有色有香、艳丽缤纷的一面,它还有素朴单纯的一面,柳絮榆荚如大片小片的雪花,星星点点,纷纷扬扬,缺色少香,却照样装点大千世界,成为构成应时景观不可缺少的部分。试想,抹掉了杨花,还成什么晚春。上述两方面象两种照片,一种彩色,一种黑白,叠印在一起,整体效果大于各组成部分之和。巧妙的结构造成了特别的艺术审美场,提高了诗歌意境的涵盖功能。最妙的是“无才思”三字,逗起读者作这样那样的猜测。说劝人惜阴,以免白首无成也好,说揶揄人无才情,文无巧思华采也好,人们有不同理解和体会,正是审美天地广阔的表现。笔者认为,诗中景物都是拟人,可以理解为两种性格,一种是趋时趁势,赶热闹,追时髦,可以叫奔竞派。一种无声无色,无法吐艳争芳,但依然不卑不亢地漫天飞舞,可以称任真自得派。两者都在自我表现。“诗人似有所讽,但不知究何所指”(刘永济《唐代绝句精华》)。前人多认为对“杨花榆荚”有贬意,今又有人认为可把“无才思”理解为不善钻营,偏能别辟蹊径,另展所长,也许是对卑贱者创造力的称扬,反过来对钻营趋势者可能“有所讽”。其实,不管作什么解释都无可无不可。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韩愈用简洁的语言、叠合的画面构成两组形象,没有确定的褒贬,留给读者以褒贬的极大余地,似乎无解而又可以作多种解释。——浑茫性与多指性的统一,正是本诗的奇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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