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沁园春》·陈人杰
陈人杰
诗不穷人，人道得诗，胜如得官。有山川草木。纵横纸上;虫鱼鸟兽，飞动毫端。水到渠成，风来帆速，廿四中书考不难。惟诗也，是乾坤清气，造物须悭。金张许史浑闲，未必有功名久后看。算南朝将相，到今几姓;西湖名胜，只说孤山。象笏堆床，蝉冠满座，无此新诗传世间。杜陵老，向年时也自，井冻衣寒。
我国古典诗歌中叙写“忧愁”者较多，因而有人则以为“诗”与“穷”相关。作者大约是对此问题思量已久的，故而一气写来，把诗人与权贵反复对比，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上片开首三句，鲜明有力地批驳了庸人俗见，摆出自己的观点，诗并不能使人穷困，有人曾说：得到好的诗句，胜过得到一个美官，此处是化用唐代郑谷“相门相客应相笑，得句胜于得好官” (《静吟》)诗意，将得诗与得官对立起来，强调了诗和诗人的社会价值，接下来四句，化用欧阳修之语，极言诗人的富有和才能：他们胸怀广阔，能在咫尺纸上挥动毫端，使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纵横飞动，活灵活现。接下来以公认的高官良将郭子仪作比，认为做大官也不难：水到渠成，风来帆速，乃是客观使然。那么，什么是最难的呢? “惟诗也”三句，作了回答：只有诗啊，是天地间清气的凝结，而造物主也非常悭吝，不肯轻易给予，言外之意是，只有摆脱了尘世间的庸俗混浊之气，得天地间极少有的俊爽超迈之气，方可写出清明澄澈的诗篇，这才是最难的啊。借世间得高官之易与得天地间清气之难作比，将诗人之难能可贵推到极致。
下片仍以权贵与诗人作比。“金张许史”，金指汉代金日磾家自武帝至平帝七世为皇家内侍。张指汉张汤家自宣帝元帝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者十余人，后以金、张为功臣世族的代称。许家史家是汉代两家外戚，皆显贵。像“金张许史”这样的世宦大族，煊赫一时，炙手可热，可是他们事过境迁，终如尘土。“算南朝”四句将南朝将相与北宋诗人林逋作比：历数偏安江左的南朝将相、士族豪门，到今天能有几姓?恐怕人们早已忘记了，而人们说起西湖名胜时，都忘不了隐居孤山、梅妻鹤子的林逋，只会记得他写下的清丽的诗篇。“象笏”三句说贵族之家尽可给自己的子孙以荫庇，世代为官，却不可能有清新的好诗永留天地之间。“象笏”是古代五品以上的官员上朝时所执的象牙手板，以供指画和记事。唐玄宗时，崔神庆一门俱贵，每岁家宴，子婿毕至，以一榻置笏，重叠其上。后世以为家门富贵昌盛的典故。“蝉冠”，汉代皇帝侍从官员之冠以貂尾蝉文为饰，这里代指高官显贵。这两句是对高官显贵的否定，暗中已含远不及诗可传世之意。末三句，以标举诗圣杜甫作结：你看那备受后人尊崇的杜甫老先生，当年也曾自言说： “井冻衣寒”。“杜陵老”即杜甫，杜甫在长安时曾居杜曲，自称杜陵野老。“井冻衣寒”出自杜甫被安史乱军困于长安所写的《空囊》，其中有句云： “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杜甫在宋代是备受尊崇的，有人甚至将他比为集大成的孔子，为什么呢?就因为他的诗。作者故用在当时被视为诗圣的杜甫，去压倒历代高官显贵支撑的“权威”，足见一个人的历史价值决不是以官职、钱财论，而当以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论。也足见，并非诗使人穷。而是历“穷”而后诗工。全词犹如一篇气势非凡的论文，证据凿凿而且自信、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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