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研究《诗风峭拔·特质沉雄》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毛泽东诗词研究《诗风峭拔·特质沉雄》

读毛泽东诗词,我们情不自禁地为诗词中丰富的想象、宏大的意象、磅礴的气势和昂扬的激情等深深折服,毛诗包举宇宙、震撼山河的气魄,使人心潮激荡、感奋不已。

人们普遍感到,毛泽东诗词气势博大恢宏,有一泻千里之势,给人以雄奇壮美的感觉。如柳亚子先生评论毛泽东诗词“黄州太守,犹输气概”(《沁园春·次韵和毛主席咏雪之词》。有的学者说,毛诗给人最强烈突出的印象是大气磅礴。那么,这个“气”字该如何理解呢?

三国时文论家曹丕认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典论·论文》),此处的“气”主要指作家的特殊气质;唐代散文家韩愈则认为“气,水也,言;浮物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这里的“气”是指文章的气势;清代文艺理论家叶燮则强调“气”对客观物质属性及其对艺术创作的影响,认为“气无处不充塞”,“鼓行于客观事物之间,氤氲磅礴,随其自然,所至即为法,此天地万象之至文也”(《原诗》)。这就近于现在所说的“生气”,即客观事物蓬勃的生命力,表现于诗文创作中,即指作品所表现的生动活泼的生命力。对照毛泽东诗词创作,我们发现毛诗的大气磅礴应该是指其雄阔壮大的气势和这种气势所反映的诗人阔大的胸襟、充溢的激情,当然也包括作品透露的强烈斗争精神和对生之伟力的赞美。

毛诗境界阔大,是其风格特质的鲜明特色。这可以从其描写的阔大的自然意象、广大的空间、变动不居的时间和反映的革命风云及揭示的历史规律等方面体现出来。

下面从毛诗阔大的意象、壮阔的意境、深刻的哲理和浪漫的想象等四方面谈谈毛诗的风格特点。

1.阔大的意象

本文第一部分已对毛诗中山与雪等自然物象作了分析,这里简要地说一下毛诗中山的审美意象特征。毛泽东笔下的山或以壮硕的外貌(昆仑山)或以险峻的形象(庐山)、或以阔大的范围(“苍山如海”)、或以飞动的气势(“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或以浓烈的色彩(“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或以坚强的力量(“刺破青天锷未残”)著称,但他笔下的山都给人以雄阔的印象,给人开阔的视野。

毛泽东笔下的水也充满阔大的意象特征。如形容湘江之水是“漫江碧透”,状写长江水势之大是“茫茫九派流中国”;想象中冬日的赣江“风雪迷漫”;春天的湘江“春江”“涨连天”;冰冻的黄河顿时失去滔滔气势,一旦冰销雪融,又将是一派黄水滔滔的壮阔景象;金沙江的水可以拍击到高耸入云的山崖;洞庭湖的波浪仿如与天际相连的大雪;秦皇岛外海面“白浪滔天”,雨中则“一片汪洋”;还有云水翻腾的世界四大洋,等等。所有江、河、湖、海,无不表现出波澜壮阔的气象,显示出奔涌翻腾的气概。

毛泽东笔下的时空也显示了巨大的气象。他形容天就常用“寥廓”表示其阔大,如“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七律·答友人》),“寥廓江天万里霜”(《采桑子·重阳》)。读其诗词,我们总感到他好像是立足宇宙,站在地球之外,俯察人世的一切现象;或者站在一定的历史角度,透视几千年历史巨变。如“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七津·登庐山》)都表现了他高瞻远瞩的巨人气概和开阔的视野,而“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对鸦片战争后中国处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一百多年苦难史作了形象有力的概括,下片“一唱雄鸡天下白”又一下子把读者带到光明美好的新社会,这巨大的时空飞跃表现了阔大的时空意象特征。此外,“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七律·到韶山》),由眼前的故乡景色忆起32年前的斗争生活;“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七律·柳亚子先生》),由“入京赶考”想起1918年赴京之事;“尊前谈笑人依旧……卅年仍到赫曦台”(《七律·答友人》),由30年前的聚会到今日的重逢,时间跨度均达三十几年。而“往事越千年,……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历史跨度则达一千多年。所有这些变动不居的时空跨跃,都显示了毛诗硕大的意象特征。

毛泽东还善于运用一些古代词语于创作中,不但增加了诗词的文学色彩,也表现出一种阔大的境界。如《浪淘沙·北戴河》中“幽燕”一词,本来指古代幽州、燕国一带地方,历来与雄劲、豪壮等词义相联系,“大雨落幽燕”,不但描写了大雨降临的广阔的地理范围和位置,而且造成了一种苍茫、辽远的历史感。再如《水调歌头·游泳》“极目楚天舒”中“楚天”一词,古人常用来代指地处古楚国的长江中游一带,毛泽东用此词状写其游泳时所见天空的广阔,形象而生动地表现了“万里长江横渡”时阔大的视野和愉悦的胸襟。

此外,毛诗中用“三吴”代指长江下游地区、“九嶷山”代指五岭山脉、“赫曦台”代岳麓山,用“粤海”、“渝州”分别指广州和重庆,用“于阗”代指新疆各少数民族等等,这些古词语经毛泽东挖掘并赋予新生活的特有意味,使诗味顿生,诗意弥深,也形成毛诗阔大美的因素之一。

毛诗中量词的使用也显示了这种特征。冰心女士曾对毛泽东诗词中“万”字的使用情况作了总结,并且认为“一个最有力的汉字”就是“万”字,(见臧克家主编《毛泽东诗词鉴赏》)它表达了浩大的气势和雄阔的气魄。

毛诗中“万字”用在句首的有“万山红遍”(《沁园春·长沙》)、“万水千山只等闲”(《七律·长征》)、“万木霜天红烂漫”(《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以及“万方”、“万里长空”、“万里长江”等,或指山、水等数量繁多,或言地域范围之寥廓;用在句中或句尾的有“寥廓江天万里霜”(《采桑子·重阳》)、“敌军围困万千重”(《西江月·井冈山》)、“飞起玉龙三百万”(《念奴娇·昆仑》)和“十万工农下吉安”(《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二十万军重入赣”(《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百万雄师过大江”(《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等,从“万”到“十万”、“百万”再到“千百万”,数量逐渐变得巨大。这些万字,有的实指,有的是虚拟,不论虚实,都表现了阔大的意象,反映了毛泽东广阔的胸怀和恢宏的气魄,艺术上给人以强调和强力之感。

2.深刻的哲理

哲理诗盛于宋代。它不仅具有鲜明的形象和感染力,而且闪烁着智慧与真理的光芒,从而使读者从中得到启示和教益,这种特征因此被称作理趣。

好的理趣诗必须把具体的艺术形象和抽象的哲理有机地统一起来,使之浑然一体,自成境界。

毛泽东作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政治家、思想家和诗人,他的很多诗词闪烁着深刻的理性的光芒,这些哲理也同样撼人心魄,从而构成毛诗雄奇瑰伟风格的重要因素。如“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水调歌头·游泳》)和“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七律·和郭沫若同志》)等,都是诗人睿智和远见的反映。

《沁园春·长沙》上片写作者独立于寒秋时节的桔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最后归结为“万类霜天竞自由”,把自然界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具体现象上升为理性的思考:霜秋的严酷萧条与“万类”的活跃自由,充分显示了大自然的一种辩证对立关系,那就是客观环境越险恶,主观竞争也就越强烈。自然界如此,人类社会又何尝不是?各阶级、团体、个人,无不以其斗争求生存、以竞争求发展,也因此才有社会的进步与发展。诗人不禁由此产生了谁主宰祖国前途的问询,从而把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相结合,使诗情与哲理融为一体。

毛诗中直接宣扬真理的诗句,更是精警动人。如“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从正反两面说明“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思想,“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均见于《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则从个别到一般,对解放南京这一历史事件作诗化的哲学概括,把人民民主革命的胜利和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相联系,说明宇宙无情、历史发展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充满哲理的诗句,已成为史诗形象的升华,既化在整体的形象美之中,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又升腾于形象之上,成为统摄全诗的灵魂,可以说是“带着情韵以行”,是史诗激情发展的必然喷发,同时,也喷发出毛诗的整体特色:磅礴的气势和深刻的理性。

3.壮阔的意境

毛诗善于把深沉的感情蕴藏熔铸于生动的艺术画面中,形成或沉雄苍凉、或明快热烈、或含蕴深刻等各种意境。

(1)沉雄苍凉。

《忆秦娥·娄山关》一词状写红军战士高原行军情景:“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给人悲壮而苍凉的感觉。结尾“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描写又透露出沉雄昂奋的英雄气概,从而形成既悲凉又昂扬的意境。

《菩萨蛮·黄鹤楼》中茫茫长江、沉沉铁路、苍莽的烟雨和锁江而立的龟蛇二山也构成了一幅苍茫辽远的图画,结尾处作者“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的不平心绪的描写,也给人一种苍凉和冷寂感,沉雄与苍凉相交织,形成了该词感染力极强的深沉意境。

(2)奔腾热烈。

毛诗中描写战斗、行军等情景的诗词大都呈现出热烈的气氛,渲染出一种汹涌奔腾的气势。如“军叫工农革命……霹雳一声暴动”(《西江月·秋收起义》)、“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等句中描写的热烈的战斗气氛、战士们昂扬的斗争精神、所向披靡的斗争声势构成了一幅幅热烈奔腾的画面。

(3)明快流畅。

这也同样是一种豪壮风格的体现。

“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如梦令·元旦》)。起二句概括了红军行军的路线和征途中所遇到的困难,这12个字(六个并列词语),如一股轻快的小溪,自山上轻脆地流下。两字一顿的句法,使得音节急促、跳跃,给人以迅捷、轻快、活跃的感觉,正好与红军轻装前进、快速行军,在深山密林中时上时下、步履矫健的情景一致。“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则描写了长驱直入、雄师直指的情景,声调也变得舒徐自如。结句“风展红旗如画”展示了壮盛的军容和昂扬的士气及战士欢乐的神情。如此,该词流畅明快的旋律和鲜明生动的行军场面浑融一体,呈现乐观明朗的色调。

(4)含蓄崇高。

《卜算子·咏梅》一词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坚持原则的共产党人的写照。毛泽东一反陆游词中孤芳自赏和充满凄风苦雨的梅花形象,赋予梅花以崭新的战斗风貌:“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她是那样的俊俏夺人,又是那样的傲岸挺拔,更可贵的是她“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是何等高尚而令人钦佩的品格,这崇高的奉献精神和挺拔的雄姿不正是中国共产党人那种不畏艰险、不屈从任何外来压力的形象和敢于为崇高共产主义理想和人民利益献身的精神写照吗?

梅花形象的象征性寓意是含蓄的,而其体现的人格力量却是崇高的,含蓄的境界蕴蓄着伟大的崇高,这也是毛诗阔大雄奇的意境特征之一。

4.浪漫奇谲

毛泽东永远不安于现状,永远不停地探索着新的境界,在他的感情世界里,永远跳动着诗人的激情和变革现实的力量。所以,他创作的每一首诗词,虽然都立足于现实,却总闪耀着理想的光辉,充满对理想境界的执着热烈的追求与希冀,富于浪漫主义的想象和夸张、渲染等特质。在毛泽东笔下,娥皇女英、牛郎织女、吴刚与嫦娥、共工怒触不周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鲲鹏展翅远举等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与故事都被他信手拈来,着意改造,为其创作服务。

《蝶恋花·答李淑一》词中杨开慧、柳直荀二烈士的英魂,仙人吴刚、嫦娥,都是生活中没有的;所创造的英魂升天、嫦娥起舞、吴刚捧酒和人间伏虎、先烈洒泪等情节也是生活中不存在的。但毛泽东却把他对亡妻和战友的深切悼念之情,借助美妙的想象生动地描叙了仙人对先烈的崇敬,从而衬托出先烈精神的伟大。最后以泪飞如雨的场面表现烈士对人间生活的热切关心。该词通过这一系列丰富的联想,创造了感人的场面和意蕴深刻的浪漫意境,达到了理想与现实相结合的崇高境界。

毛泽东诗词雄奇壮阔的风格并不排除感情的细腻和笔触的委婉,在一些表现特定内容的诗词中,正是豪壮与婉转曲折的统一,更显示毛诗特有的磅礴气势和雄壮的风格特质。

毛泽东诗词中流露出的感情是多方面,有革命豪情,也有儿女柔情和朋友、战友之情。这些感情的表露,无不诚挚质朴,情发于中,显示了毛泽东细腻、诚朴、丰富的感情世界,也表现了毛诗豪壮与婉转相统一的风格。如“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七律·吊罗荣桓同志》)对战友之间昔日友谊的回忆诚挚坦率而又令人回味无穷;“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更表现对亡友逝世的巨大悲痛和无限惋惜的心情;还有“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七律·和柳亚子先生》)对故旧之情的回忆,对老朋友善意、婉转而又不失幽默感的规劝,也反映了毛泽东诚挚而体贴入微的朋友之情。

抒写夫妻离别之情的《贺新郎·(挥手从兹去)》也是这种风格的代表。诗人与爱人杨开慧告别时“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汽笛一声肠已断”,夫妻之间深厚缠绵的无限柔情令人叹惋、伤怀。然而,诗人却“割断愁丝恨缕”,高唱起“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象台风扫环宇”的革命赞歌,充满浪漫主义雄奇壮美的色彩,儿女柔情和雄奇热烈的革命理想在“重比翼,和云翥”的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中得到了统一,也形成了该词委婉中见豪壮、缠绵中显遒劲的独特风格。

毛泽东诗词的语言也显示了刚健质朴、清新明快的特色,同时还具有庄谐相生、幽默风趣的特点,这主要是因为毛泽东具有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修养,同时又能创造性地吸收人民群众活生生的语言精华,并使其浑为一体,形成毛诗独特的语言风格。如“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临江仙·给丁玲同志》)等句,人物形象鲜明生动,语言通俗浅近,刚健有力,给人以耳目一新的审美享受,体现了毛诗语言清新明快而又刚健质朴的特色。

毛泽东还把现代口语、俗语、民谣、谚语等用于诗词创作,既通俗易懂,又幽默风趣。如“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念奴娇·鸟儿问答》),用嘻笑怒骂的俗语,给当时的修正主义分子以当头棒喝,使人感到痛快淋漓。《贺新郎·读史》起句“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写人类历史的第一页,是人与猿含笑“揖别”;此后的二三百万年,人类处于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这在作者看来,好像人类只是“磨”了几个石头,就度过“小儿时节”。这些描写机智而又风趣,体现了毛泽东伟人的吞吐古今的睿智和亦庄亦谐的幽默感。

毛诗的主要风格特点是豪放和壮奇以及一泻千里的磅礴气势,这种风格的形成有其社会、历史、个人等若干原因。姚雪垠认为:“毛泽东同志一身兼伟大的政治家和伟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伟大的军事家、伟大的诗人,这几个特点是统一的,如果没有前几个伟大作为条件,他不可能写出光辉的革命诗篇。”(转引自《毛泽东的诗词艺术》第17页)这主要强调了毛诗风格形成的个人原因,但也涉及到伟大的革命实践对其思想、创作发生的巨大决定作用问题。的确,毛泽东作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和杰出领袖,既有远大的政治理想,又有革命的实践;既有戎马驱驰的军事斗争经历,又有思想政治较量和经济建设的复杂体验,这就为他的诗词创作提供了极为宽广丰厚的思想基础和创作题材。

清代文艺批评家叶燮在《原诗》一书中指出:“诗者,其人之胸襟是也。”意即博大沉雄的诗词创作是以诗人开阔伟岸的宽广胸襟为基础的。唐代大诗人杜甫之所以能写出“三吏”、“三别”那样的史诗,就是因为他有“穷年忧黎元”、“白首甘契阔”(《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崇高理想和博大胸怀。毛诗不也是产生于毛泽东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博大胸怀和崇高的人格力量之上的吗?叶燮还把诗人的创作过程总结为“才、胆、识、力”四方面,认为“凡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畏缩”;“无识,则不能取会”;“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原诗·内篇下》)。这里的才和识,主要指作家认识世界和反映世界的能力以及识别是非的能力,还包括作家驾驭创作法则和运用艺术构思、写作技巧等方面的才能。毛泽东作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有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出类拔萃的思维能力,他还广泛阅读了大量社会与科学文化书籍,知识丰富,识见非凡,独具叶燮所说的“才”与“识”。同时,毛泽东还敢于打破传统束缚,具有自由创新精神;更有运用形象概括生活的深厚功力。可以说,毛泽东的胆识、气魄、才力绝不亚于我国古代文学史上任何一位大家。

有胆有识,就能思想解放,力无不及,词无不达,“一篇一句,无处不见其凌空如天马,游戏如飞仙,风流儒雅,四时之气皆备”(叶燮《原诗·外篇》)这正是形成毛诗意象阔大、想象奇特、气势磅礴、充满活力的风格特质的重要原因。

最后谈谈毛诗晚期风格的变化及其原因。

毛泽东早期的诗词《沁园春·长沙》和《贺新郎·(挥手从兹去)》等充满磅礴之气,抒发了少年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革命精神和豪情壮志。随后的作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和长征时期的诗词更以其阔大的意象、豪壮的革命激情、乐观昂扬的英雄气概渲染了奔腾的革命气势,成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壮丽史诗。从《七律·和柳亚子先生》起,毛诗主要转为抒写建设祖国的豪情,歌颂社会主义建设所取得的伟大成就,风格变得更洒脱、飘逸而舒缓,显示出一种雍容自信而又不乏豪迈气概的俊逸风度(或说气度),如《浪淘沙·北戴河》、《七律·答友人》、《水调歌头·游泳》等。而规劝老朋友的《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一词中“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等句更是这种风格的表现。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国际风云变幻,国内经济也处于困难时期,毛诗也充满动荡不安的时代风云,反映了作者内心的复杂情绪,同时也表现了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大义凛然的原则立场和对敌人的极度蔑视。如《七律·和郭沫若同志》、《七律·冬云》、《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和《念奴娇·鸟儿问答》等都是这个特定历史时期的反映。这些诗词重又呈现壮奇豪迈的色彩,而其形式也更自由、多变,尤其是语言风格更趋自由、灵活,口语、对话等散文句式灵活自由地入诗(词),毛诗的某些散文化倾向也渐趋明显。

以上是毛诗风格几个阶段的大概演变情况,下面重点谈谈毛诗前、后两期艺术表现方面的较大变化。

毛诗前期的作品(50年代末以前),大多采用传统表现手法,由写景兴起,触景生情,形成情景交融的意境,几乎每一首词都有现实感很强的意境,而且基本上是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如《采桑子·重阳》即以豪迈的气概和对秋景不同寻常的描写而取胜。描写战争环境歌颂红军战斗生活的诗词大多有纪实性特征,描写与抒情相结合,如《七律·长征》、《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等都有史诗意义。有的诗词中出现比喻性意象,如“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中的“鲲鹏”比喻蒋介石反动统治集团等,但没有出现主观性强烈的象征性意象,诗词表现的时空一般以现实时空为依据、按自然的时序和物序描述客观感受。如《菩萨蛮·黄鹤楼》写登楼所见的壮阔景色,即按所见之物序状写。

而50年代末期以后的作品如《卜算子·咏梅》、《七律·冬云》、《七律·答友人》、《蝶恋花·答李淑一》和《贺新郎·读史》等则不再呈现早期诗作中如史诗性的《七律·长征》那样的现实性境界,也不是如“言志”的《沁园春·雪》那样在对自然物境作出色描绘后将一些精辟的议论形象化,而是在形象思维的基础上再向前跨进了一步,进入更抽象的意象阶段。也就是说毛泽东后期的诗词在创作时向诗中的审美对象倾注了更强烈的主观情感,不再注重模仿再现审美对象以刻画“形似之象”,而是重新创造和表现意中之象或干脆化意为象。不过这里的意象不是本文第一部分所说的生活中的具体形象,而是作者思想感情外射出的象征性意象。这个特点突出地表现于1964年春所写的《贺新郎·读史》一词。“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仅用“只几个石头磨过”这个具有代表性的动作就概括了人类二三百万年的石器时代的生活;用“铜铁炉中翻火焰”这个具体的生活中的意象概括地显示了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漫长阶段中生产力的特点;又用“人世难逢开口笑”和“上疆场彼此弯弓月”两个含蕴深长的象征性情景描绘了阶级社会的主要特征——阶级斗争,同时也形象地反映了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和人民内心的极大痛楚。“流遍了,郊原血”一句,缩万年于一瞬,给读者展示了滔滔历史长河的宏阔境界,从而高屋建瓴地说明60年代初期前后的阶级斗争只不过人类社会产生以来的阶级斗争的继续罢了。

毛诗后期风格的转变首先有其社会历史原因。50年代末,国内围绕着大跃进等存在尖锐的阶级斗争;国际上的反华反共分子也群起咒骂中国共产党和他领导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60年代,整个世界出现了“大动荡、大分化、大改组”的局面,斗争错综复杂、千变万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出现了苏联修正主义,对我党进行大肆攻击,许多国家也附和之。我国处于美帝国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的包围之中,外交极为不利。国内又连遭三年自然灾害,经济极为困难,人民生活非常艰难,处于这样的历史形势下,作为一国党政最高领导人身心负担之繁重可想而知。同时,人到晚年,考虑的事情更多了,回忆往事,难免有感慨沉思的时候,这种时候写出的诗词难免会流露一些悲凉、忧郁的色彩,更因老年时期世界观的更趋成熟与沉稳,必然导致其诗词创作更显深沉,象征性的意象色彩也更浓烈。但这仅仅是毛诗主导风格的一个侧面,毛诗给人的总体印象仍是豪壮与雄奇的壮美感和一泻千里的磅礴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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