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张籍
山头鹿, 双角芟芟尾促促。
贫儿多租输不足, 夫死未葬儿在狱。
旱日熬熬蒸野冈, 禾黍不熟无狱粮。
县家唯忧少军食, 谁能令尔无死伤。
这首乐府诗记叙了一位贫妇人的哀哀絮语。其艺术特点是把并不解事的山头鹿作为抒情主人公的倾诉对象。从修辞学的角度来说,这首诗使用了“呼告”的手法。
使用“呼告”的文学作品,古今中外都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的作者仿佛在和仓中老鼠对话。诗人之所以使用这种手法,往往是为了宣泄心中不可自抑的强烈感情:或者是满怀的喜悦,或者是一腔悲愤,或者是一肚子冤屈和怨艾。张籍写作《山头鹿》亦复如此。
张籍遭逢着一个“民生多艰”的时代。“战乱频仍,民不聊生”正是这一时代的写照。张籍虽然是封建王朝的一名官吏,但他出身寒素、狷直耿介,对于陷于水火的百姓是十分同情的,而对于当时社会的黑暗现象则充满厌恶,这同情和厌恶在张籍胸中交汇成一股翻滚的潮水;在这感情潮水的鼓荡下,张籍写出了他的新乐府,才在《山头鹿》中自然地采用了“呼告”这种手法。
诗的一、二句描写山顶上有一头小鹿,它长着短短的尾巴、弯曲如镰的双角,驯良而又可爱。以下各句则是贫妇向小鹿的饱含血泪的倾诉。她向小鹿述说了自己夫死未葬、儿又下狱的悲惨,述说了自己遭遇旱灾“禾黍不熟”的困厄,述说了记挂着囹圄中的儿子却无力给他送一点“狱粮”的苦况,也述说了造成这种种苦难的原因:“贫儿多租输不足”,“县家唯忧少军食”。是的,“多租”正是战争带来的。妇人的最后一句话“谁能令尔无死伤”,是对山头鹿的未来的预卜,也是对自己前景的推测。山头鹿的前途并不光明,可说是凶多吉少——“少食”的士兵们难道不会扑猎它来打打牙祭吗?而贫妇以后的日子则无疑更加凄惨黯淡。尽管丈夫死了(或是死于战乱,或是死于贫病,或是死于逼租的严刑),儿子又因欠租被关进牢狱,可灾难并没结束:她仍然欠着租子,谁知来日她会狱毙还是成为一具陈尸道旁的饿殍呢?
惜鹿即是惜人,怜物即是怜己。贫妇的话,是一曲哀歌,也是满浸着血泪的一纸诉状。
在《山头鹿》这首诗中,张籍把“呼告”用得十分成功。这首先表现于呼告之物选取得当。一则以鹿作为呼告物切合诗境。贫穷的农妇总要在山野劳作,在她的视野中出现一头鹿是合情合理的;二则以鹿作为呼告物构成了类比,促使读者由驯良而缺少反抗能力的鹿想到与之相若的中国的农民;三则以鹿作为呼告物,有利于主人公情感的抒发,作为母亲,贫妇看到芟芟鹿角,听到呦呦鹿鸣,思子之情会油然而生,这就自然地引出她一篇令人痛彻肺腑的絮语。
呼告用得成功,还表现于呼告语用得适度。诗人在描写鹿的可爱怜的形象之后,立即转入倾诉,直到结束一句,才以“尔”字与开头呼应,点明上述种种苦况均为贫妇对鹿所言,真是简洁得很。设若频频呼告、反复类比,很可能滞腻,反而冲淡了诗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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