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老歌·唐·张籍》原文与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唐·张籍

老农家贫在山住, 耕种山田三四亩。

苗疏税多不得食, 输入官仓化为土。

岁暮锄犁傍空室, 呼儿登山收橡实。

西江贾客珠百斛, 船中养犬长食肉。

这首诗明白如话,通俗浅显;它同情人民,对当时社会上的某些黑暗现象进行了深刻的揭露。诗的开头两句,诗人直叙其事,写一个老农,因为家贫,也许是为了逃避苛捐杂税吧,把家安顿在深山里居住。他耕种的田地,也只是几亩贫瘠的山田。“老农家贫在山住,耕种山田三四亩。”十四个字交代了老农的住处和贫苦。读这两句,也许有人会想,虽然老农穷苦一些,但在深山之中,人迹罕至,自耕自种,倒也逍遥自在。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第三句“苗疏税多不得食”中的“苗疏”,是指因山地贫瘠,种子入土并不能都长出来,少水、缺肥,种种的自然因素,使这三四亩山地,看上去稀稀拉拉的,已经预示着年成的不景气。但更主要的是社会的因素,形成了这位山农“不得食”的悲惨的命运。这一句中的“税多”二字和“苗疏”自然形成了对照。晚唐诗人杜荀鹤曾经写下过“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的名句揭露当时现实的黑暗,张籍生活的中唐时代也是这样。即使老农逃到了山中,而且在“苗疏”歉收的时候,不仅有“税”,而且“税多”。叫人拿什么去交呢? 拿什么来使一家老小温饱呢?所以“不得食”是“苗疏税多”的必然结果。这位勤劳的老农,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庄稼,收成无几,却又全数交了赋税,可是官家巧取豪夺去的粮食,输入了谷仓,由于积压太多,时间太久,都腐烂变成了灰土!从“输入官仓化为土”的描写中,我们知道“官家”从全国各地千千万万农民那里掠取来的粮食,除了供他们大肆挥霍之外,还有那么多的惊人的浪费。一方面是“春耕、夏耘、秋获”,花了多少劳动,洒了多少汗水,真是“粒粒皆辛苦”;一方面却是“弃之如泥沙”,根本不当一回事。一方面是全家的命根子,也许有了这点粮食,全家就可以活命,没有这点粮食,全家就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一方面却不过是使仓库里多一点霉烂腐败的灰土而已。这对比是何等地鲜明!这样的现实,在中唐时期并不是个别的现象。白居易在《重赋》诗中也说:“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可见现实主义诗人敏锐的目光都发现了一个同样触目惊心的现象。

接着,作者又选取两个特写镜头进行描述,进一步渲染老农生活境遇之苦。一个镜头是“岁暮锄犁傍空室”。一年的收成被剥削光之后,屋子里除了只有锄犁一类的农具还靠墙放着外,已经空空如也,其它的东西,大概早就变卖一空。看起来这个镜头只是一种简单的静物写生,但里面却是包含着多少辛酸、悲凉的感情!屋子里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当卖,唯独锄犁,还得留着,这是因为他还在幻想着明年的丰收,他还在编织着未来的好梦,而“锄犁”,便是他们幻想的凭藉和织梦的工具,所以他是万万不能丢的!这是这位老农的想法,也是一般中国农民传统的想法。可是这位勤劳善良的老农何曾想到,这些锄犁,到明年再加上人力,又是“春耕、夏耘、秋获”,种出来的庄稼,不又进了官家的仓库吗?不又为封建统治者的奢侈豪华生活提供资本吗?当他们用不完的时候,不又“化为土”了吗?另一个镜头是“呼儿登山收橡实”。没有饭吃,无以为生,只能拾取这难以下咽的橡实了!橡实是一种栎树的果实,果仁有苦味,旧社会农村中贫苦人常作食物以充饥,但容易中毒。这就不能管了,“橡实诳饥肠”,姑且来骗一骗肚子吧。在饥饿的驱使下,老农一家老小不得不去拾取无法下咽的橡实充饥,这又是多么辛酸的画面啊!“岁暮锄犁傍空室”和“呼儿登山收橡实”这两个场面的描写,进一步说明了老农家境的贫困,揭露了统治者“税多”所造成的恶果,其现实意义是相当强烈的。

以上六句是这首诗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只有两句:“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这是用有钱的商人来同老农作对比。“西江”是一个地名,有说指广西的一条水,有说是指广东珠江流域,还有说是在今苏州附近,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去考实它。这两句是说,西江的珠宝商人,他们的珍珠宝贝是用车载斗量的,就连他们船上养的狗,还天天吃肉呢!作者在这里并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只是将两种活生生的现实,揭露在读者的面前,让你自己去思考,去体味。那不从事农业生产的豪商大贾,走东窜西,自己的吃用且不必说,单他们豢养的狗都有如此享受,而从事农业生产、创造物质财富的劳动人民,他们的生活,竟连富商的一条狗也不如!人们不禁要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世道?为什么富商能如此享乐,而农民却如此贫穷呢?然而诗到这里,戛然而止,并未回答,它把这个尖锐的问题留给读者自己去思考。

这首诗,无疑是一支投枪,一把匕首,它无情地解剖了中唐社会血淋淋的现实。吟读之后,我们不禁佩服作者对现实观察、理解的深刻,清楚地看到了他对劳动人民的深厚同情。这种对现实深刻的理解和对人民深厚的同情,在这首诗里主要是通过一系列的对比手法表现出来的。“苗疏”和“税多”形成一组对比;“不得食”和“化为土”又是一组对比;至于老农生活的贫苦和豪商生活的奢侈当然又是一个强烈的对比。假的、恶的、丑的东西,只有在同真的、善的、美的东西的对比中,才能更鲜明地使人感到它们的可憎。强烈的对比,既可以产生使人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又可以省去作者许多不必要的笔墨:当对比的双方放在读者的面前的时候,一切都十分清楚了,作者的思想已无须表白。用这种手法来表达强烈的爱憎感情,看起来似乎很平常,实际上作者对所描写的材料,是进行了严格的选择和精细的剪裁的。正如王安石在评价张籍的诗的时候所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做到这一点,确是十分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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