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刘基
田家无所求, 所求在衣食。
丈夫事耕稼, 妇女攻纺绩,
侵晨荷锄出, 暮夜不遑息。
饱暖匪天降, 赖尔筋与力。
租税所从来, 官府宜爱惜。
如何恣刻剥, 渗漉尽涓滴。
怪当休明时, 狼藉多盗贼。
岂无仁义矛, 可以弭锋镝。
安得廉循吏, 与国共欣戚。
清心罢苞苴, 养民瘳国脉。
本诗约写于元顺帝至正十五年(1355)前后。当时,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各路义军揭竿而起,攻城袭地,势不可挡,元朝的一统江山支离破碎,难以收拾。刘基官拜行省元帅府都事,因遭受排挤,去官归家,蛰居青田。这时,他的心情极其矛盾、复杂,一方面目睹统治者的腐败,同情人民的苦难,另一方面又自比屈原、贾谊,有心补天。《田家》这首诗便是这种矛盾心情的典型反映。
诗的前八句为第一层,描述了田家生活。起首两句意味深长,表面看似在反映农民终日劳作,毫无奢望,薄求只在食饱衣暖而已,实际却是在暗发警告,如果连这点最基本的要求也被剥夺去,那百姓必将铤而走险。这两句总领全诗,凝聚着作者对劳动者的深切理解和同情,也为全诗定下了深沉、刚健的基调。接着,作者摄取了两个典型镜头:天刚蒙蒙亮,农夫扛着锄头下田耕作;更深夜寒,农妇还无暇寝息,仍纺纱绩麻。男耕女织,不分昼夜,艰辛困苦之状,跃然纸上。白居易《观刈麦》中有“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之句,以正午烈日灼烤、暑气逼人表现田家刈麦之辛劳。本诗则以早耕夜织均不见日,刻画田家全天之劳碌。白诗取“昼”,本诗取“夜”,各为所用,异曲而同工。
诗的第一层着墨于田家铺展,饱含同情和怜悯;第二层从第九句至第十四句,则完全是对官府的斥责,渲泄作者本人的愤懑;租税来自田家汗水,官府本应珍惜,但如今却肆无忌惮地压榨,这种残酷的搜括就像水过地皮,渗漉无遗,点滴不留,田家百姓何以为生?“大盗”、“豪强”必然蜂拥而起。“如何恣刻剥,渗漉尽涓滴”两句,既把作者不满之情推向高潮,又把元末农民大起义的原因道破:走投无路,官逼民反。不过,此时刘基忠于元朝之心未泯,故而仍称农民起义军为“盗贼”,这在他同期的诗作中也有反映,如《次韵和石抹公春晴》:“青眉青犊终何在,白马黄巾莫漫狂,将帅如林须发纵,太平功业望萧张。”便充分表现出这种阶级意识。
正是怀着挽狂澜于既倒、忠于元朝建立“太平功业”的愿望,作者在第三层,从十五句至廿句,提出缓和阶级矛盾,救国平“乱”的措施,那就是实施“仁政”(“仁义矛”),平息兵刀之乱。在作者心目中,“仁政”的核心是任用一批廉洁奉公、遵理守法、与国家同甘共苦的官吏,只要为官清正,力戒贪污腐败,百姓自会养息生产,国家灾难亦可疗救。这里“廉循吏”指的是刘基本人。作者通过这首诗作表露出对为政者不能重用他的怨恨。在《次韵和孟伯真感兴》一诗中,刘基还曾发出这样的慨叹:“樽俎自高廊庙策,经纶不用草茅人。”当时,以“草茅人”自居的刘基,多次回绝朱元璋的聘邀,深藏浙东山中,以待元政权启用,直到至正廿年(1360)左右,浙东元军被消灭殆尽,他才去投奔朱元璋。
《田家》是一首政治劝谕诗,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和多层的色彩,它既有对田家疾苦的同情、理解,又有忠于元朝、筹谋划策的苦心,还有抱负难酬的牢骚。今天,对于这位封建统治阶级的正统政治家、文学家,大可不必苛求,他能体察、肯定当时农民的基本生活要求,较为客观地总结了农民大起义的原因,已属难能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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