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阴云覆雪泥,行人只在雪云西。
明朝惊破还乡梦,定是陈仓碧野鸡。
李商隐的这首七绝《西南行却寄相送者》 作于唐文宗开成二年(837),年仅二十六岁,是诗人早期的作品。在这年的冬初,李商隐赴兴元(今陕西汉中) 入令狐楚幕,兴元在长安西南,故题称“西南行”。相送者当指京中友人,故此作是诗人途中寄赠友人之篇。
“百里阴云覆雪泥,行人只在雪云西。”诗的前两句先写冬日的阴冷景象并点明诗人的去向。“阴云”可连绵延续“百里”,亦见冬日昏暗无光之极。“覆” 字又状尽阴云低垂之态。“雪泥”写初冬的雪易于溶化,落地之后和泥土融成“雪泥”,使路程更为难行。这句诗表面摹写路途雪泥交加的冬景,实则以此灰暗的色调揭示自己离别友人时依恋不舍的压抑心情。
由于诗人此番赴兴元入令狐楚幕下,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令狐楚是文宗时的朝廷元老,又是一位有名的骈文家。李商隐第一次谒见他时年仅十六岁。十年来不断得到他的奖掖和资助,以致使李商隐得以迅速成长并考上进士。所以诗中不宜过多渲染消极气氛,故而次句“行人只在雪云西” 就显得比较飘洒、轻捷。上句已言“阴云”有百里之阔,现又言诗人只在 “雪云西”,故今日虽一时分别,却无须多时即能重新见面。因为兴元只在长安附近,往返极易。这句诗一改前句沉滞的气氛,使诗作的情感顿时转为温馨起来,仿佛是诗人在劝慰友人: 你我之间只有一云之隔,无须过度悲伤,来日自有重聚之时。另外,我们从这句诗的昂扬格调中还可以探知他当时因新中进士,故情绪很是兴奋,正满怀一腔热情,欲在令狐楚幕下干出一番业绩来,所以在这首送行诗中并无感情上的阴影投射其中,首句所流露的一丝淡淡的离愁早已被次句明快轻松的旋律所压倒了。这从诗人在此不久前的诗句中也能得到印证。“灞陵柳色无离恨,莫枉长条赠所思。”(《及第东归次灞上却寄同年》)这两句诗谓:友人们,今番我功成归返故乡郑州,我不久就会回到朝廷中得官位,所以连霸陵的柳色看去也不象往年那样充满了离恨。另有 “更谁开捷径,速拟上青云”(《商於新开路》),两句诗更活画出诗人及第后对理想前程充满信心的喜悦形象。
“明朝惊破还乡梦,定是陈仓碧野鸡。”诗的后两句为诗人预想来日对亲朋的思念。陈仓即今宝鸡市,在兴元北,这里借指兴元。诗人说明日来到兴元,心念故乡,不免会被鸡声惊破还乡之幽梦。据《汉书·郊祀志》载:“秦文公获若石于陈仓北坂城,祀之。其神来常以夜,光辉若流星,从东方来,集于祠城,其声殷殷若雄鸡,名曰陈宝。”又载汉宣帝即位时,曾派王褒持节往益州 (今四川成都) 求金马碧鸡之神。诗人因陈仓宝鸡之神的传说联想碧鸡之神,故称陈仓之鸡为 “碧野鸡”。
在这两句诗中,作者又抒发了自己对亲朋友人的殷殷深情。为更好说明李商隐当时对待亲情和仕宦的态度,有必要回顾一下令狐楚邀他入幕的经过。开成元年(836) 四月,令狐楚出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他赴任后不久,即请李商隐入其幕下。次年李商隐高中进士,立即给令狐楚发出报喜信,信中说:“自卵而翼,皆出于生成;碎首糜躯,莫知其报效。瞻望旌棨,无任戴恩陨涕之至!”(《樊南文集补编》卷五《上令狐相公状·五》)李商隐考中进士,虽不能马上授予官职,还必须在吏部主持的制科考试及格后,才能释褐为官。但无论怎么说,最重要的一关跨过了。如果他能在朝廷授官之前,先在令狐楚门下锻炼一个时期,对他今后前程一定会产生积极的影响。然而李商隐却没有马上应邀去兴元,却先去母亲和弟妹们的居住地济源 (今河南)。到济源之后母子相聚,万分喜欢,他又不忍骤别,故又给令狐楚写信道:“北堂之恋 (指母子之情) 方深,……至中秋方遂专往。”可是一直延宕到初冬时诗人才从济源奔赴兴元入幕。从以上回顾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李商隐对于他的恩师邀其入幕,并且可能导致从此仕途通达,是极感兴趣的;但另一方面,他对亲人特别是母亲,还有弟妹及其他亲朋也是十分眷恋的,因此才拖延了入幕的时间。以上李商隐在对待亲情和仕宦问题上的矛盾心理,便是本诗后两句的创作思想基础。他既为自己能大展宏图而兴奋不已,同时亦情不自禁地沉缅于天伦之乐和友情相聚之中,故人还未到兴元,就在诗中流露出浓厚的乡情了。
这首诗在艺术上可以说很有他初期诗作那种秾丽挺拔的特色。吴调公先生曾经把李商隐的诗歌分成前后三个阶段三种风格。第一时期为十年应举时期(828——837),其风格特征为秾丽挺拔;第二时期是以长安为中心的求仕活动时期(838——846),其风格特征为绵邈深微;第三时期为天涯漂泊的幕府生涯以及晚年乡居时期(847——858),其风格特征是沉博绝丽。(《李商隐研究》)本诗在叙述离情别意之时,同其他不少离别诗有较多的相异之处,主要表现在叙述离情别意时能够做到豁达而不过于伤感缠绵,同时还杂揉进富有神话色彩的传说故事,显得颇为飘逸别致,显然符合李商隐首期的诗歌风格而迥异于二、三期特色。当然,这其中主要原因是由作者不同时期的生活经历和文学修养的差异所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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