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茂陵》

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

内苑只知含凤嘴，属车无复插鸡翘。

玉桃偷得方怜朔，金屋修成贮阿娇。

谁料苏卿老归国，茂陵松柏雨萧萧。

假托某个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来描写现实，表达深长的寄寓，是李商隐诗歌创作中常用的手法。这首诗就是假托汉武帝咏叹唐宗的。唐武宗是晚唐时曾企图中兴并取得某些成就的皇帝。但诗人在诗中并没有一味地赞扬，而是在赞扬唐武宗武功的同时，对他的游猎、求仙和宠恋女色进行了含蓄的刺责。

“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这两句借赞扬汉武帝的武功伐来夸赞唐武宗。“蒲梢”，古代良马名。《史记·乐书》卷二十四载：汉武“帝》，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梢”，作诗曰：“天马来兮从西极……”。“苜蓿”，一种豆科植物，原产新疆一带，因大宛马嗜食，汉武帝采其种子遍种离宫附近。“榴花”，即石榴花。据晋陆机《与弟云书》： “张骞为汉使外国十八年，得涂林安石榴也。”这些都是汉武帝显赫武功的标志，诗人抓住这些最有代表性的事物，表明唐武宗也曾如汉武帝那样建功立业，同时在对唐武宗的赞扬中流露出诗人渴望为朝廷出力，有所作为的心愿。

然而，唐武宗也同其他帝王一样，游猎求仙、迷恋女色，到头来山河依旧，唐王朝仍然无法摆脱历史的厄运。诗人陡转笔锋，刻画出帝王生活的另一面。“内苑只知含凤嘴，属车无复插鸡翘。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修成贮阿娇。”这四句一气连言汉武帝的游猎求仙，迷恋女色，来讽刺唐武宗。“凤嘴”，是一种传说的仙胶，能续弓弩的断弦据说汉武帝时西国王使者献此胶。汉武帝到华林苑射虎，弦断，使者用口濡胶以续弦。“属车”，皇帝侍从的车。“鸡翘”，皇帝出行，属车前插编有羽毛的鸾旗，民间或称之为鸡翘。“属车无复插鸡翘”，是说唐武宗已死，再不能游猎了。“玉桃”，传说“此桃三千年一生实”，食之可长生不老。“方朔”，即东方朔，汉武帝时人。《博物志》卷八：“时东方朔从殿南厢朱鸟牖中窥母，母顾之谓帝曰：‘此窥牖小儿，尝三来盗吾此桃。’……由此世人谓方朔神仙也。”“阿娇”，汉武帝陈皇后的名字。传说汉武帝曾言：“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这四句是个整体，一气呵成，将帝王荒唐的生活合盘托出，同一、二两句形成鲜明的对照，不但表现了对唐武宗的讽刺，也隐含着诗人无所事事的恼怒。

正因为如此，诗人在最后两句发出了深沉的慨叹：“谁料苏卿老归国，茂陵松柏雨萧萧。”“苏卿”，指苏武。汉武帝天汉元年(前100)苏武出使匈奴，被匈奴扣留19年才回到汉朝，其时武帝已逝。当年苏武苦忍19年，留胡节不辱，终于回到了汉朝，表现了坚定的民族气节。然而他回来时，赏识他、重用他的汉武帝早已不在世间了，只有茂陵的松柏在风雨之中萧萧作响，这是诗人借苏武以自叹。诗人对朝政是极为关心的，他一直渴望为朝廷出力，有所作为，可是严酷的朝廷斗争，使他处处受到排挤与迫害，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此时，诗人虽然未老，但他不被朝廷所用，“匡国”无门，“夙愿”难遂，他认为有所作为的唐武宗又死了，于是他感到失望，感叹自己的不幸命运。

这首诗通过赞扬、讽刺和自况慨叹，构成了层次分明的三部曲。其主要艺术特点是婉曲含蓄。“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著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吴乔《围炉诗话》)诗人借汉武帝来咏唐武宗，抓住具有代表性的事物和人物，如“蒲梢”、“苜蓿”、“榴花”、“凤嘴”、“鸡翘”、“玉桃”、“方朔”、“金屋”、“阿娇”、“苏卿”、“茂陵”等来赞扬、讽刺和自况慨叹，诗人没有直接发议论，而诗的主旨却得到了充分的表达。通篇借古喻今，构思巧妙，笔法婉曲，慨叹深沉。尤其是诗人的讽刺，含而不露，尽在叙述描写之中，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