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溶·满江红》原文赏析
钱塘观潮
浪涌蓬莱,高飞撼、宋家宫阙。谁荡激、灵胥一怒,惹冠冲发?点点征帆都卸了,海门急鼓声初发。似万群、风马骤银鞍,争超越。江妃笑,堆成雪。鲛人舞,圆如月。正危楼湍转,晚来愁绝。城上吴山遮不住,乱涛穿到严滩歇。是英雄、未死报仇心,秋时节。
这是描写钱塘江观潮的一首词。从汉枚乘的《七发》到清吴梅村《沁园春·观潮》,无不形象地描绘潮势的汹涌,若万马之奔腾,如振如怒、有声有色,把那瑰丽奇诡的壮观景象,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让读者叹为观止。而这首词却一反传统的写法,以伍子胥的忠而被杀、驱水为涛的复仇精神为核心,多层次多侧面地加以铺叙、评论。从词人在顺治初,以丁忧为名,不复出仕;在康熙中,又托疾辞举博学鸿词的情况来看,从词人“向有限关河,偏只见悲欢聚散”(《薄幸·题壁》)和“江南远,乳燕不曾来”(《忆江南·本意》)的词意来看,似乎这首词是别有心肠、别有寄托的。词一开端,词人就在读者眼前描绘出一幅浪卷雪堆的雄伟景象,它突怒横奔,震撼着周遭的高大建筑群,令人抚膺胁息,发出“危乎殆哉”的惊叹!这自然是因为南宋偏处临安,即钱塘江畔的杭州,故有“高飞撼、宋家宫阙”的词句。但我们知道,南明亦偏安金陵,在过去的观潮胜地广陵(今江苏扬州)附近。词人在这里以“宋”喻“明”,亦犹高适的“汉家烟尘在东北”(《燕歌行》)、白居易的“汉皇重色思倾国”(《长恨歌》)的以“汉”喻“唐”一样,是我国诗歌的传统手法。“谁荡激、灵胥一怒”二句,以诘问的语气,把斥责的矛头,直指伍子胥生活的那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悲愤之情,溢于言表,想来绝不是无因的。灵胥,即伍子胥。传说吴王夫差杀了子胥,盛其尸于鸱夷之橐,投之江中。子胥恚恨,随流扬波,成涛激岸,当地人为之立庙以祀,故称之为“灵胥”。事见《吴越春秋》及《论衡·书虚篇》。“惹冠冲发”,即“怒发冲冠”,形容盛怒的夸张之辞。语出《史记·蔺相如列传》的“相如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这是波涌涛起、拍岸撼城的原因,也是这首词所要集中描写的核心,下文所有的词意,都是从这里生发出来的。“点点征帆都卸了”四句,紧承“灵胥一怒”的意脉,对起潮时的声势作进一步的铺排。言在起潮的时候,人们只见碧空尽处,船上的点点征帆都卸了下来,海口边象急鼓般的响声也震耳欲聋。这响声象万马奔腾,你追我赶。海门,即海口,《宋史·河渠志》云:“惟是淛(古浙字)江,东接海门,胥涛澎湃。”说的就是钱塘江东流入海的门户,子胥驱水作涛的钱塘江潮。词人在这里对起潮的声势所作的描绘,是剪裁、熔铸枚乘《七发》中的“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其波涌而云乱也,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马”,语约而意赅,声华而实茂,气盛言宣,字斟句酌,虽然保留了《七发》的某些语言形式,但其概括力更强,形象也更加鲜明,有如明珠尘封,一经拂拭,光彩十倍,可谓“冰生于水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江妃笑”四句,是过片,是对涨潮的声势的夸张描写。江妃、鲛人,是传说中的江上女神和生活在水中的怪人,她们看到浪白如雪,涛圆如月,而不禁发出胜利的狂笑,跳起欢乐的大舞,不仅给钱塘江潮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而且与“灵胥一怒”形成鲜明的对照。一“怒”一“笑”,冷热相间,尺幅之中,变化无穷,收到了整齐中有错综、曲折中有脉络的艺术效果。“正危楼湍转”四句,写退潮时的情景。“湍转”,言奔腾的潮头退了下去;严滩,指钱塘江下游富春江畔东汉严子陵垂钓的地方。这是说在高楼上观潮的人,看到潮退了,兴致也没有了。那个退潮的势头,连迤逦起伏的吴山也是挡不住的,一直退到富春江畔的严滩才停了下来。真是绘影图形,有声有色。起潮、涨潮、落潮之间,时空的变化,音响的设计,都体现了词人的经营意匠。如果说词人状写起潮,主要用“怒”来形容,状写涨潮,主要用“笑”来形容,状写退潮,主要用“愁”来形容;那么江妃、鲛人和观潮者情绪上的变化,又使得这首词一波三折而不平直,一唱三叹而有余韵,完全突破了前人艺术构思的框架,收到了“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的艺术效果。“是英雄、未死报仇心”二句,是以情结景,是对上片的“谁荡激、灵胥一怒”词语的呼应,也是这首词的灵魂。英雄,指伍子胥,它在这里暗用了《史记·伍子胥列传》的伍子胥临死时对他的舍人说:“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正是吴王夫差“荡激”了伍子胥,钱塘江才有起潮、涨潮、落潮的奇伟之观,而这些又都是伍子胥复仇精神的体现。“秋时节”,既点明观潮的最好季节是秋天的八月;又暗示着复仇的时间很快就会到来。可谓发于哀乐之深,寄以难言之隐,情景更换,哀乐交融,笔势回旋,言外有意,而词人胸中难以平静的波涛,难以言说的志趣,都在这里透露了出来。
曹溶《满江红》(浪涌蓬莱)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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