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谋·夜飞鹊》原文赏析
香港秋眺,怀公度。
沧波放愁地,游棹轻回,风叶乱点行杯。惊秋客枕,酒醒后、登临倦眼重开。蛮烟荡无霁,飐天香花木,海气楼台。冰夷漫舞,唤痴龙、直视蓬莱。
多少红桑如拱,筹笔问何年,真割珠厓?不信秋江睡稳,掣鲸身手,终古徘徊。大旗落日,照千山、劫墨成灰。又西风鹤唳,惊笳夜引,百折涛来。
这是作者游香港感时伤怀之作。词题明标秋眺为主,于伤怀之际念及公度。公度为黄遵宪字。祖谋与公度有旧,曾作《烛影摇红》一阕,即词人出任广东学政,过人境庐访公度所作。此词略后。
词作题为“秋眺”,却从眺望前落笔,预露眺望时的感情基调。前三句写海上泛舟。“放愁”即释愁。词人乘船游于足令人消愁释烦的海上,且饮酒舟中,似可尽释胸中不快。然“风叶”句却使读者感到其心境并非如此。“行杯”语出王维诗“驻景始行杯”句,言席间觥筹交错之状。行杯之际,风叶飘落,乱点席次,不免在词人心中平添一层凄凉之感。“惊秋”句紧承“风叶” 。朱邺《落叶赋》云: “见一叶之已落,感四序之惊秋。”朱赋之“惊秋”,是目见落叶所感。词中“惊秋”乃是枕上所闻,与前之感受渠道不同。大凡登高眺远,多是兴致很高之事。然而此时的词人却是酒醒之后,又是“倦眼重开”,给人以迟重感。这与前面的“风叶乱点”一样,都起到未雨绸缪的作用。接下去的“蛮烟”三句,直接写秋眺所见。“蛮烟”语出张咏“村连古洞蛮烟合”句,以蛮烟与楚俗对举,指南方乡村烟雾,在词中借指异国烟尘。“荡”即浩荡无垠之意。此句总括一笔,写出香港为无边蛮烟笼罩而又无法止息之状。这是对“蛮烟”的静态描写。随着下句的一个“飐”字,“蛮烟”飘动起来,并表现出“荡”的内蕴: 它吹动具有天香之质的奇花异木,涵盖海中水雾、岸上楼台。在这里,“蛮烟” 与花木、海气楼台是截然对立的。前者阴霾,后者美好。美好的却为阴霾的所笼罩,所摧残。“冰夷”三句写出处此氛围中人的感慨。冰夷即冯夷,传说中的河神,此处借指水神。“漫舞”写其聊且作舞,似不耐阴霾的氛围。“唤痴龙”的主语是冰夷。“痴龙”见于《幽明录》,此处设想为冰夷之友。连痴龙也向往美好之境,故冰夷呼唤之,共视蓬莱。词人以蓬莱与蛮烟中的香港相对举,构成鲜明的对比。蓬莱与香港地域辽远,词人不用遥望而用“直视”,一方面因二者都是水神,可以超越空间距离的限制,另一方面,把阴霾的与美好的、现实的与理想的环境写成二神处身与目见之间的差异,易于收到对比强烈的艺术效果。
下阕前三句间为倒装句法。“筹笔”即筹笔驿,故址在今四川广元县北。据传诸葛亮出师伐魏,曾驻此筹划军事,因而得名。李商隐有《筹笔驿》诗曰:“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 “筹笔问何年”,这是词人渴望有诸葛亮那样的将领来抗击侵略,同时又觉得希望太渺茫了。此则隐指签订《南京条约》割让香港事。“珠厓”即珠厓郡,汉置,其地在今海口市,这里指香港。此二句问割让香港之年数,首句则以神树长成言历时已久。“红桑”据《十洲记》等书载为海中神树,词中指前面“天香花木”之一种。花木之被污,其地被占之久,皆不堪忍受。词人由目中所见,心中所感,自然联想起能够改变这种状况的英雄。“不信”二字领起下三句。“秋江睡稳”本为无聊钓翁之事。这里却写出非凡之人被迫作出的平凡之举。“掣鲸”语出《庄子·外物》,谓任父善钓,以五十牛为饵,下钩东海,钓得大鱼。此以喻公度具殊世奇才。词人疑其睡稳,亦不信其久处徘徊无所作为之境。这三句表达了词人对荒唐的社会现实的否定。“不信睡稳”使人想见公度不减当年的雄心,同时,也隐含着对最高统治者起用公度以图国富民强的期望。此时,作者尚未闻公度辞世噩耗,故有此语。自换头至此,皆秋眺时所想。然后,词人从遐想转回现实中来。“大旗”三句写不独香港为蛮烟所蔽,落日所照,四望所及,均是劫火烬余之灰。末三句写入夜后耳之所闻: 风声、鹤声、笳声、涛声。这些声音虽交织在一起,但其所唤起的词人的感受并不相同。风、鹤所发为自然环境的凄楚之声; 笳声指侵占香港的外国人的乐声,更令人惊悚不安; 涛声则与上阕的“漫舞”、“直视”相呼应,似乎也因不平而汹涌。此词写秋眺,将作者感情经历由淡淡的不快到忧虑、再到凄楚激切的发展抒写得极有次第。作者又长于用典。蔡嵩云谓: “集中各词,皆经千锤百炼而出,正如韩文、杜律,无一字无来历。”此词堪称代表。其用典并不生涩,转增词作内蕴,更显出含蓄深婉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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