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诗歌札记·说薛道衡《人日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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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诗歌札记·说薛道衡《人日思归》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思”应读去声,这里是名词。)

薛道衡(540—609年),字玄卿,河东汾阴(今山西万荣)人。他是北齐旧臣,历经任齐、周、隋三朝。《隋书》本传说他有集七十卷;到了北宋,只剩了三十卷(见《新唐书·艺文志》。而近人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仅得薛诗二十一首。可见其作品散佚已久。薛的名作有乐府诗《昔昔盐》,而这首二十字的小诗也极有名。古以夏历正月初七为“人日”,见梁代宗懔《荆楚岁时记》引晋董勋《问礼俗》。在古代上流社会,做为节日,“人日”甚至比除夕、元旦还重要。作者在这个日子里想念亲人而迫切思归,原是人情之常。

据《资治通鉴》卷一七六《陈纪》十,陈至德二年(即隋文帝开皇四年,公元五八四年)冬十一月壬戌,“隋主兼散骑常侍薛道衡等来聘。”另据唐人刘餗《隋唐嘉话》卷上:“薛道衡聘陈,为《人日》诗云:‘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南人嗤之曰:‘是底言(这是什么话)?谁谓此虏解作诗?’及云‘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乃喜曰:‘名下固无虚士!’”故古今人说此诗,皆以为当是公元五八五年夏历元旦后七天所作。实则薛到江南时间并不长,却因自岁尾至年初,恰已跨越了两个年头,故夸大其词说“离家已二年”。但《太平御览》卷三十引此诗,“二年”作“三年”。则此诗究竟作于何时尚待详考。今姑依《嘉话》定此诗为出使陈朝时所作。

从字面看,前两句实在平常,无怪要受人嗤笑。但联系到岁尾年初的算法,则春节后七天却等于步入新的一年,仿佛自己出外已过了两个年头。这不正反映出作者思家心切的客子情怀么?然则前两句虽朴实无华,却耐人寻味。后两句看似客观描述,却是深入一层写思归的内心活动。盖雁为候鸟,秋天自北而南,入春又由南返北。当然,正月上旬,大雁未必即往北飞,不过它们肯定是要北返的,比起自己的行踪无定,几时北归并不能由本人做主,那么自己的归期显然要落在雁归之后了。这句说得虽肯定,其实倒是虚写;而下一句表面说自己的归思还在花开以前就已萌发,实际却应结合具体环境来解释。盖江南天暖,即使在冬春之际也还有梅花开放,作者说“思发在花前”,等于说作者在前一年十一月刚到南方时便已想着赶快回家,其真正的涵义乃是指自己归思并非由花开惹起,它早在花开以前就已萌发了。这样委婉含蓄的手法自然会引起南方文士们的关注,情不自禁要称他“名下固无虚士”了。《隋书》本传也说:“江东雅好篇什,陈主(指陈后主叔宝)尤爱雕虫。道衡每有所作,南人无不吟诵焉。”可见刘餗所记虽近小说家言,还是接近事实的。

必须指出,南北朝后的诗歌,已日趋格律化。薛道衡的这首小诗,尽管前二句平仄还未尽协律,而字面的对仗已相当工稳。“入”为进入之意,“离”指人外出,以“离”对“入”,十分妥帖。“家”之对“春”,虽均为平声字,但从空间对时间,用词也很讲究,“才”犹“仅”也,与下句的“已”字恰相呼应。“七日”对“二年”,虽同表时间,然“七日”为实指,“二年”为虚设,也极尽工巧之能事。惜南人只重词藻,故以为平淡无奇;必待作者写出三、四两句,才心悦诚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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