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葛生蒙楚,
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
谁与?
独处!
(楚、野、处,鱼部。)
葛生蒙棘,
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
谁与?
独息!
(棘、域、息,之部。)
角枕粲兮,
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
谁与?
独旦!
(粲、烂、旦,寒部。)
夏之日,
冬之夜。
百岁之后,
归于其居!
(夜、居,鱼部。)
冬之夜,
夏之日。
百岁之后,
归于其室!
(日、室,脂部。)
[译文]
葛藤缠绕到荆条上,蔹草蔓延在野地里。坟茔地,无限空旷,一片凄凉。我的亲人啊,你离开了人间,长眠在这块土地上。你孤孤单单地躺在这,有谁来给你作伴呢?
葛藤缠绕在荆棘上,蔹草蔓延到坟茔地,原野里,无限空旷,一片凄凉。我的亲人啊,你离开了人间,长眠在这块土地上。你孤孤单单地安息在这,有谁来给你作伴呢?
你枕着牛角形的枕头上所绣的花朵多明媚呀!你盖的锦被多鲜艳啊!我的亲人啊,你离开了人间,在这块土地上长眠。你孤孤单单一夜到天亮,有谁来给你作伴呢?
夏日白天长,冬天夜漫漫,夏去冬来没有尽头,岁月难熬,愁思难断。只能等到百岁后,那时我就回到你的身边去,同你永远居住在一起了。
冬天夜漫漫,夏日白天长,冬去夏来没有尽头,岁月难熬,愁思难断。只要等到百岁后,我就回到你的身边去,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评介]
《葛生》一诗,自古以来,就有两种理解,一为思存,一为悼亡,《毛序》、郑《笺》、孔《疏》直到朱熹等人,尽管在所谓“刺晋献公”的问题上有异议,但基本都属于前者。清方玉润的分析和看法,可以说是这一派最好的代表。他说:“《序》以为刺晋献公好攻战,则国人多丧。朱子谓‘未见此诗之果作于其时’,然亦安知此诗之非必不其时耶?然此等处无关诗旨紧要,可置而弗辩,但以为征妇怨可也。征妇思夫,久役于外,或存或亡,均不可知,其归其否,更不能必。于是日夜悲思,冬夏难已。暇则展其衾枕,物犹灿烂,人是孤栖,不禁伤心,发为浩叹。以为此生无复见理,惟有百岁后返其遗骸,或与吾同归一穴而已,他何望耶?唐人诗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可以想见此诗景况。”(《诗经原始》)方氏的分析是透辟的。吴闿生属于后一种,他说:“至其词则当为嫠妇悼夫之作。先大夫曰:此祭夫哀词也。今以先说考之,则所谓予美亡此者,非谓其不在是,亡此者,亡于此也。葛生二句,乃兆域之景;角枕锦衾,乃殡殓之物也。末二章要以同穴,诗意哀恻之至,非复恒情所及。”(《诗义会通》)今之人多从后者,认为是悼亡之作,但又有悼亡妻与悼亡夫两种说法。作为悼亡夫诗看,邱朝曙在他的《情意缱绻哀思缠绵》一篇赏析里有详细而精刻的分析。(《见《诗经鉴赏集》)我虽对上述几家的观点和分析都很欣赏,但却更趋向于把这首诗看成是追悼亡妻的诗篇。
全诗五章,按诗人感情发展的脉络,可以分成三段。
前两章为第一段,写这位失去妻子的丈夫满腔悲痛来祭祀亡妻,初到墓地时的情景。两章开头的四句,固然可以看作是起兴,其实,它也是从这位满怀哀伤的丈夫的眼中写景。葛藤缠绕着旷野里的荆棘,蔹草蔓延到野地和坟墓上。天高地迥,旷野荒坟,一片孤寂,满目凄凉,这就是他心爱的妻子,永远长眠的地方。面对眼前的孤坟,他肝肠寸断了。在写景之后,两章的后部分,是即景抒情。“我那心爱的美人啊,你离开了人世,就长眠在这个地方。你幽魂独处,寂寞凄凉,有谁来伴随你呢?”他和她在面对面说话,他设身处地,似乎亲身体验到了她的孤独、寂寞和凄凉。他脱口而出地喊出“予美”,正是平时感到妻子温顺、美貌的感情的自然流露。固然,我们不能绝对否定古时女子也可称丈夫为美,但是,我们必须承认,丈夫对妻子更注意美的标准,更留恋妻子的美,甚至直呼其为美人,这种情况应该是更自然的,更真切的表现。这一段开头写景,以景托情,后部分即景抒情,情由景生。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荒野孤坟,一个哀痛欲绝的丈夫在坟前哭奠亡妻的情景。
第三章是第二段。这位丈夫从眼前的荒坟孤魂想到了入殓时的妻子,妻子虽然不在人世了,但是她的美在他的脑海里,永远是那么清晰、鲜明。“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一切如在目前,在这锦绣灿烂的后面,不就有丈夫朝思暮想、日夜怀念的如花似玉的妻子生前的倩影吗?这和他脱口而出地喊出“予美亡此”的感情是紧密相连的。后两句,他又从追想中回到眼前,“予美亡此”,在这里,谁和你一起度过那阴森可怕的黑夜而等到天明呢?抚今忆昔,何等沉痛啊!
最后两章为第三段。两章开头的两句是“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句式变换、前后蝉联、颠倒反复、循回婉转。它一方面是写“夏日天长”、“冬夜漫漫”,愁思难熬;另一方面也写出“夏去冬来”“冬去夏来”寒来暑往、暑去寒来,无时不思、无时不想,时光无限,愁思不断。这既是写他此刻以前的度日如年的忧思,也是想象将在今后漫长岁月里的无尽无休的哀愁。两章最后的诗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意切言真,一方面是向她表示自己的决心,尽管他们夫妻之间是阴阳相隔,不可能见面,但他将永远忠实于她;另一方面,则又是告慰逝者,你等着我吧!我一定将和你归住到一起。以“死者同穴”的愿望来表达他对待爱情的专一和忠贞。
《诗经》里有两首悼亡诗,而且都是丈夫悼念妻子的。另一首是《邶风》里的《绿衣》。二者的感情同样是那样哀婉沉痛,真挚动人。所不同的是《绿衣》只是写睹物思人,而此诗则还有祭歌的特点。
此诗在结构上不限于《诗经》中一般的重章迭唱,整齐划一,而是随着感情的发展,时间空间的转换而自然变化。一二章写当前,回环反复;第三章有追思,有眼前,单章独立;四五章想象未来,又一个反复回环。随着感情的发展变化,章节句式也有所不同,寓不变于变化之中。结构上可以说是自然浑成,匠心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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