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
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
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
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
这首诗就内容看,当是渊明归田以后的作品。题目中的“诸人”,有的注本据《晋书》载渊明归田后:“既绝州郡觐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庞遵等,或有酒邀之”,认为可能即是指张、羊、庞等一些人。“周家墓”,据《晋书》,周访居住寻阳,与渊明的曾祖陶侃友好,把女儿嫁给陶侃的儿子。传文说:“陶侃微时,丁艰将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谓曰:‘前冈见一牛,眠山汙中,其地若葬,位极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当出二千石。’言讫不见。侃寻牛得之,因葬其处,以所指别山与访。访父死,葬焉,果为刺史,著称宁、益。自访以下,三世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言云。”陶澍注本,据此而说:“周、陶世姻,此所游,或即家墓也。”这些虽无确指之证,但可供参考。
这首诗,篇幅简短,内容平凡,但却博得很多人的赞赏,当有其不平凡的所在。说平凡,如“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写在某一天气候很好的日子里,和一些朋友结伴出游,就地开颜欢饮,或唱“清歌”,或吹管乐和弹奏弦乐以助兴。这都是很普通的活动,诗所用的语言也很普通。说不平凡,因为所游是在人家墓地的柏树下,要“为欢”偏又选择这种容易引人伤感的地方。在引人伤感的地方能够“为欢”的人,不是极端麻木不仁的庸夫俗子,应该就是胸怀极端了悟超脱,能勘破俗谛,消除对于死亡的畏惧的高人。渊明并不麻木,他明显地“感彼柏下人”死后长埋地下所显示的人生短促与空虚;并且又从当日时事的变化,从自身的生活或生命的维持看,都有“未知明日事”之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为欢”;还能做到“余襟良已殚”,即能做到胸中郁积尽消,欢情畅竭,当然有其高出于人的不平凡的了悟与超脱。以论对于生死问题的了悟与超脱,在渊明的诗文中,随处可见,如《连雨独饮》:“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五月中和戴主簿》:“既来孰不去,人理固有终。”《神释》:“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挽歌诗》:“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归去来兮辞》:“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这是一种自然运化观、朴素生死观,比起当时“服食求神仙”、追求“神不灭”的士大夫,不知高出多少倍。
这首诗,就其思想内容言,黄文焕《陶诗析义》评:“‘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结得渊然。必欲知而后殚,世缘安得了时?未知已殚,以不了了之,直截爽快。”蒋薰《陶渊明诗集》评:“通首言游乐,只第三句一点周墓,何等活动简便。若俗手,则下许多感慨语,自谓洒脱,翻成粘滞。”王夫之《古诗评选》评:“‘余襟良已殚’五字为风雅砥柱。”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评:“此诗尽翻丘墓生悲旧案,末二句益见素位之乐,虽曾点胸襟,不过尔尔。”都颇中肯。就语言形式言,则它的简短,它的平凡而又不平凡,又正如钟嵘《诗品》所说的:“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温汝能《陶诗汇评》所说的:“陶集中此种最高脱,后人未易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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