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晴且高,秋气初发凉。
白露下微津,明月流素光。
凝烟泛城阙,凄风入轩房。
朱华先零落,绿草就芸黄。
纤罗还笥箧,轻纨改衣裳。
除了少数胸襟豁达的诗人,秋天在骚人墨客笔下,似乎总与难以排遣的悲怀结了不解之缘。难怪梁简文帝《秋兴赋》,开篇即慨然而问:“秋何兴而不尽,兴何秋而不伤?”
但刘铄的秋兴却与此不同:作为宋文帝的儿子,他九岁就被封为南平王,整个青年时代,都流连在日享尊荣的得意之中,又知道多少哀伤和悲愁?在这样的心境中歌咏秋天,笔端自无凄苦之色。“昊(hào)天晴且高,秋气初发凉”,写的是朗日高天下的晴秋。炎热的夏日过去,天宇间再不见如山如涛的灰云;长空一碧如洗,显得那样明净、高旷;烦闷的暑热也被初起的秋风吹散,空气中透着一派惬意的清凉。这就是诗人感觉中的秋之晴昼,较之于鲍照那“回风灭且起,卷蓬息复征”的动荡不安,这两句表现的,则是诗人心境的宁静与平和。至于秋令之夜,在诗人眼中就更美妙了:“白露下微津,明月流素光。”“津”有“润泽”之意,又用“微”加以修饰,表现秋夜的清露滋润着庭园的草木,朦胧中似见晶莹微光的闪烁;而乌蓝的夜空,更有一轮明月高悬,洒下的清光如同浅浅的流水,在草野、树叶间轻轻流淌。这真是一个梦幻般的银色世界:朦胧、飘忽而又轻盈!
以上从白天写到夜晚,展现了一个清凉美好的秋之世界。诗人似乎是在庭园里漫步,故其视点亦不断改变:时而在白昼仰望秋空蓝天,时而在夜晚俯观月色露光。到了“凝烟泛城阙”以下,则已是薄暮时分。诗人伫立于楼窗前眺望,只见黄昏的烟霭,正从远处的城阙升浮而起。诗中用一“凝”字,表现烟霭升浮的徐缓之状,使人几乎觉察不到它的移动,看去就像凝立在那里一样,这是静态的描摹。接着便是秋风披襟而来的动态表现,那风陡然从轩窗间吹入,拂动着诗人的衣袂,令人不免生出几分寒意——此刻秋气渐浓,再不像“初发”时那样清凉宜人,故诗人称之为“凄风”。正因为如此,庭园中的花草,就经不起它的侵袭了。“朱华先零落,绿草就芸黄”,这就是从诗人眼中俯看到的庭园秋景——夏日的花是美丽的,但也最为柔弱,所以率先在秋风中凋落;而满园的青草,往日曾蓬蓬勃勃一片新绿,现在也开始转为枯黄萎衰。用了一个表示临近的“就”字,便特出了绿草初衰时不易察觉的变化。这四句写深秋的烟霭、凄风和凋衰的花草,本来最容易触发人们的哀伤之情。但诗人心中大约原无哀伤,其笔底所流露的,也只是一种淡淡的惋惜。与这种心境相适应,诗中所出现的意象,就不是“阴风怒号”、“万木萧萧”式的凄厉,而是“凝烟”、“绿草”这类纤微物候的小小变化——诗人的情感依然是恬淡而平和的,衰秋的到来,只在他胸中激起些细波微浪而已。这也可以从诗之结句看出:“纤罗还笥箧(藏物的竹器),轻纨(白色细绢)改衣裳。”面对着“凄风入轩房”的凛秋,诗人想到了什么?是离乡背井的怀思?身世蹉跎的凄怆?还是家国沉沦的哀愤?所有这些,对于身为藩王、养尊处优的年轻诗人来说,他都没有经历过、感受到,所以都无从说起。此刻他所感觉到的,无非是渐渐加重的凉意罢了,所能想到的,就只是脱下纤薄的罗衣,把它们放回竹箱,改换上轻软的纨绢之服——结句也是淡淡两语,表现了一位年轻藩王无所事事的优闲。倘若让年轮转到刘铄政治生涯的晚期(虽然年岁仍不太大),在他因参与皇太子刘劭弑立之事,而遭到孝武帝刘骏的疑忌,“常怀忧惧,每于眠中蹶起,坐与人语亦多谬僻”之时,再来作一首《秋歌》,恐怕就会有许多悲忧之感,再不会这样优闲了。
据《南史》记载,刘铄“少好学,有文才。未弱冠,拟古三十余首,时人以为亚迹陆机”,可见在当时颇有名气。但正如钟嵘《诗品》所述,刘铄作诗颇受孝武帝刘骏“雕文织彩”的影响,诗风过于“轻巧”。这首《秋歌》也是如此:它所描述的晴秋、月夜、黄昏之景,写得都很美妙。但人们总感到其中似乎少了些生气和耐人含咀的意韵。诗人在表现秋天时,毕竟太优闲了,优闲得只想到用“白露”、“明月”、“绿草”、“凝烟”之类去编织色彩和画景,而自身的感触,则淡到似有似无之间。所以,此歌虽一改历来的“悲秋”之习,却无后世刘禹锡那种“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秋词二首》)的奇气和激情。其失大约正在于格调较低又过于“轻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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