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登鲁阳关,狭路峭且深。流涧万馀丈,围木数千寻。咆虎响穷山,鸣鹤聒空林。凄风为我啸,百籁坐自吟。感物多思情,在险易常心。朅来戒不虞,挺辔越飞岑。王阳驱九折,周文走岑崟。经阻贵勿迟,此理著来今。
这是一首行旅诗。前八句描写鲁阳关一带险峻恐怖的形势。
首句包融时地、人事。“鲁阳关”,古关名,在今河南鲁山县西南,为洛阳至南阳间最近捷的通道。“登”字下得贴切,若用“过”字,亦可,但就衬托不出关山的高峻。次句以“狭”“峭”“深”三个形容词总括鲁阳关山路的险要;“狭”指山路宽度,“峭”指山路险度,“深”指山路长度。全句不假雕饰,脱口而出,却能给人以较完整的空间印象。第三、四句“流涧万馀丈,围木数千寻”。“万馀丈”,紧承次句:明标山间流水之长,暗示关山的高度。“围木数千寻”极言树木的粗壮和高大;“围木”,两手合抱的树木,“寻”,古代以八尺为寻。两句合观,涧流成渊,古树参天,高耸低落,奇崛险怪。第五、六句“咆虎响穷山,鸣鹤聒空林”。一句写走兽,一句写飞禽。猛虎咆啸,有震荡山林之势;群鹤悲鸣,声音嘈杂凄厉;都为这古老荒僻的关隘增添了恐怖气氛。诗人用“响”“聒”刻画咆虎鸣鹤在深山老林间造成的音响效果,真是恰到好处。第七、八句“凄风为我啸,百籁坐自吟”紧承前面两句,仍从声响落笔。凄冷的山风,摇木振壑,犹如一头发威的怪兽对人咆啸,山林草木不堪承受其势而发出低低的呻吟。本来,山风骤起、席卷林壑、百草披靡的景观,并不能给人以多么恐怖的印象;然而,诗人把它放在猛虎出没的背景中,用一“啸”一“吟”点化之,却能产生令人毛骨怵然的效果。此外,“为我啸”一语,亦将“我”之恐怖状暗含其中了。
以上八句主要从空间的高峻险绝与声响的凄厉恐怖两个方面,造成过鲁阳关时的一种令人生畏的氛围,为下文“挺辔越岑”的行动与“经阻勿迟”的议论作了很好的铺垫。
“感物多思情,在险易常心。”“感物”句承上启下,是联结本诗前后两部分的纽带。由“感物”而引发“思情”,是张协创作的一个重要心理活动趋向。除此处的表白外,又如“感物多所怀,沈忧结心曲。”(《杂诗》)本诗前一部分描绘的,都属于诗人的“感物”内容,以下表现的则是诗人通过“感物”所触发并展开的情感活动。“在险”句径直扣住前部分的内容而发。“在险”指处在危险境地。一个“险”字豁然点明诗人对前面景物形势的总印象。濒于险境,诗人自然不能若无其事,保持常态,故曰“易常心”。此其一。诗人“易常心”,但并未失去理智,他即刻想到应尽快摆脱险境,以防不测:“朅来戒不虞。”此其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但要走,而且要快走;于是,诗人勒紧缰绳,策马向前:“挺辔越飞岑。”此其三。四句合观,诗人的情态、行动历历可见。
“王阳驱九折,周文走岑崟。”针对自己“挺辔越岑”的果断行动,诗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展开了丰富的联想。他首先联想到西汉王阳经益州天险九折阪,畏道而驱马离去的故事;接下来又联想起时代更遥远的周文王,据载,文王经殽山,惧其险阻,便策马驱驰而过,犹躲避风雨。诗人通过这些同类事件的联想,不仅说明“在险易常心”本是人之常情,而非我之怯懦,而且证明“挺辔越飞岑”属明智的举动。这就自然而然引发最后两句的哲理议论:“经阻贵勿迟,此理著来今”——经历险境贵在杜绝迟疑,这个道理自今以后要铭记在心。
值得指出的是,“经阻贵勿迟”虽是诗人行旅中的经验,但若联系作者身世,我们可以发现这并非偶然的感发,其实也可以视为他处世哲学的具体写照。西晋时期,统治集团内部矛盾异常激烈、倾轧屠杀司空见惯,张华、潘岳、陆机等著名文人也都因踟躅官场而死于非命。而张协却采取“经阻勿迟”的明哲保身态度,及时隐退,幸免于难。《晋书》:“于时天下已乱,所在寇盗,协遂弃绝人世,屏居草泽。”所以,我们把这首诗的主旨归结为作者人生态度的表白,也不过分。
这首行旅诗,叙事、写景、情理浑融一片,读来毫无割裂之感,比之同期许多动辄添加玄理尾巴的诗作来,无疑应算是一首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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