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自纪 王充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王充者,会稽上虞人也,字仲任。其先本魏郡元城,一姓孙。几世尝从军有功,封会稽阳亭。一岁仓卒国绝,因家焉,以农桑为业。世祖勇任气,卒咸不揆于人。岁凶,横道伤杀,怨仇众多。会世扰乱,恐为怨仇所擒,祖父汛举家担载,就安会稽,留钱唐县,以贾贩为事。生子二人,长曰蒙,少曰诵。诵即充父。祖世任气,至蒙、诵滋甚。故蒙、诵在钱唐,勇势凌人,末复与豪家丁伯等结怨,举家徙处上虞。

建武三年,充生。为小儿,与侪伦遨戏,不好狎侮。侪伦好掩雀、捕蝉、戏钱、林熙,充独不肯,诵奇之。六岁教书,恭愿仁顺,礼敬具备,矜庄寂寥,有臣人之志。父未尝笞,母未尝非,闾里未尝让。八岁出于书馆,书馆小僮百人以上,皆以过失袒谪,或以书丑得鞭,充书日进,又无过失。手书既成,辞师受《论语》、《尚书》,日讽千字。经明德就,谢师而专门,援笔而众奇,所读文书,亦日博多。才高而不尚苟作,口辩而不好谈对,非其人,终日不言。其论说始若诡于众,极听其终,众乃是之。以笔著文,亦如此焉;操行事上,亦如此焉。

在县位至掾功曹,在都尉府位亦掾功曹,在太守为列掾五官功曹行事,入州为从事。不好徼名于世,不为利害见将。常言人长,希言人短。专荐未达,解已进者过;及所不善,亦弗誉;有过不解,亦弗复陷。能释人之大过,亦悲夫人之细非。好自周,不肯自彰;勉以行操为基,耻以材能为名。众会乎坐,不问不言;赐见君将,不及不对。在乡里慕蘧伯玉〔51〕之节,在朝廷贪〔52〕史子鱼〔53〕之行。见〔54〕污伤不肯自明,位不进亦不怀恨。贫无一亩庇身〔55〕,志佚〔56〕于王公;贱无斗石之秩〔57〕,意若食万钟〔58〕。得官不欣,失位不恨。处逸乐而欲不放〔59〕,居贫苦而志不倦。淫〔60〕读古文,甘闻异言。世书俗说,多所不安〔61〕,幽处独居,考论实虚。

充为人清重〔62〕,游必择友〔63〕,不好苟交。所友位虽微卑,年虽幼稚,行苟离俗,必与之友。好杰友雅徒,不泛结俗材。俗材因其微过,蜚条〔64〕陷之,然终不自明,亦不非怨其人。

或曰: 有良材奇文,无罪见陷,胡不自陈〔65〕?羊胜〔66〕之徒,摩口膏舌〔67〕;邹阳〔68〕自明,入狱复出。苟有全完之行,不宜为人所缺〔69〕;既耐勉〔70〕自伸,不宜为人所屈。

答曰: 不清不见尘,不高不见危,不广不见削,不盈不见亏。士兹多口,为人所陷,盖亦其宜。好进〔71〕故自明,憎退故自陈,吾无好憎,故默无言。羊胜为〔72〕谗,或〔73〕使之也;邹阳得免,或拔〔74〕之也。孔子称命〔75〕,孟子言天,吉凶安危,不在于人。昔人见之,故归之于命,委〔76〕之于时,浩然恬忽〔77〕,无所怨尤。福至不谓己所得,祸到不谓己所为。故时进意不为丰〔78〕,时退志不为亏。不嫌亏以求盈,不违险以趋平,不鬻〔79〕智以干禄〔80〕,不辞爵以吊名〔81〕,不贪进以自明,不恶退以怨人。同安危而齐死生,钧〔82〕吉凶而一败成,遭十羊胜,谓之无伤,动〔83〕归于天,故不自明。

充性恬淡〔84〕,不贪富贵。为上所知,拔擢越次〔85〕,不慕高官;不为上所知,贬黜〔86〕抑屈〔87〕,不恚〔88〕下位。比为县吏,无所择避。

或曰: 心难〔89〕而行易〔90〕,好友同志,仕不择地,浊操伤行,世何效放〔91〕

答曰: 可效放者,莫过孔子。孔子之仕,无所避矣。为乘田委吏〔92〕,无於邑〔93〕之心;为司空相国〔94〕,无说豫〔95〕之色。舜耕历山,若终不免;及受尧禅〔96〕,若卒自得。忧德之不丰,不患爵之不尊;耻名之不白,不恶位之不迁〔97〕。垂棘〔98〕与瓦同椟〔99〕,明月与砾〔100〕同囊,苟有二宝之质,不害为世所同。世能知善,虽贱犹显;不能别白〔101〕,虽尊犹辱。处卑与尊齐操,位贱与贵比〔102〕德,斯可矣。

俗性贪进忽退,收成弃败。充升擢〔103〕在位之时,众人蚁附〔104〕;废退穷居,旧故叛去。志〔105〕俗人之寡恩,故闲居作《讥俗节义》十二篇。冀〔106〕俗人观书而自觉,故直露其文,集以俗言。

或谴〔107〕谓之浅。答曰: 以圣典而示小雅〔108〕,以雅言而说丘野〔109〕,不得所晓,无不逆〔110〕者。故苏秦〔111〕精说于赵而李兑〔112〕不说,商鞅〔113〕以王说秦而孝公不用。夫不得心意所欲,虽尽尧舜之言,犹饮牛以酒,啖马以脯〔114〕也。故鸿丽深懿〔115〕之言,关〔116〕于大而不通于小。不得已而强听,入胸者少。孔子失马于野,野人闭不与,子贡妙称而怒,马圄〔117〕谐说而熹〔118〕。俗晓形露〔119〕之言,勉以深鸿之文,犹和神仙之药以治鼽〔120〕咳,制貂狐之裘以取薪菜也。且礼有所不偫〔121〕,事有所不须。断决知辜〔122〕,不必皋陶〔123〕;调和葵韭,不俟〔124〕狄牙〔125〕;闾巷之乐,不用韶武〔126〕;里母之祀,不待太牢〔127〕。既有不须,而又不宜。牛刀割鸡,舒戟〔128〕采葵,钺〔129〕裁箸〔130〕,盆盎〔131〕酌巵〔132〕,大小失宜,善之者希。何以为辩?喻深以浅。何以为智?喻难以易。贤圣铨〔133〕材之所宜,故文能为深浅之差。

充既疾俗情,作《讥俗》之书,又闵〔134〕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晓其务,愁精苦思,不睹所趋,故作《政务》之书。又伤〔135〕伪书俗文,多不实诚,故为《论衡》之书。

夫贤圣殁〔136〕而大义分,蹉跎殊趋〔137〕,各自开门〔138〕,通人〔139〕观览,不能订诠〔140〕。遥闻传授,笔写耳取,在百岁之前,历日弥久。以为昔古之事,所言近是,信之入骨,不可自解,故作实论〔141〕。其文盛,其辩争〔142〕,浮华虚伪之语,莫不澄定〔143〕。没华虚之文,存敦庞〔144〕之朴〔145〕,拨〔146〕流失之风〔147〕,反〔148〕宓戏〔149〕之俗。

充书形露易观。或曰: 口辩者其言深,笔敏者其文沉。案经艺〔150〕之文,贤圣之言,鸿重优雅,难卒晓睹。世读之者,训古〔151〕乃下。盖贤圣之材鸿,故其文语与俗不通。玉隐石间,珠匿鱼腹,非玉工珠师,莫能采得。宝物以隐闭不见,实语亦宜深沉难测。《讥俗》之书,欲悟俗人,故形露其指,为分别〔152〕之文;《论衡》之书,何为复然?岂材有浅极〔153〕,不能为深覆〔154〕,何文之察与彼经艺殊轨辙也?

答曰: 玉隐石间,珠匿鱼腹,故为深覆。及玉色剖于石心,珠光出于鱼腹,其犹隐乎?吾文未集于简札〔155〕之上,藏于胸臆之中,犹玉隐珠匿也;及出荴露〔156〕,犹玉剖珠出乎!烂若天文〔157〕之照,顺若地理〔158〕之晓,嫌疑隐微〔159〕,尽可名处〔160〕。且名白〔161〕,事自定也。《论衡》者,论之平〔162〕也。口则务在明言,笔则务在露文。高士之文雅,言无不可晓,指无不可睹。观读之者,晓然若盲之开目,聆然〔163〕若聋之通耳。三年盲子卒见父母,不察察〔164〕相识,安肯说喜?道畔巨树,堑边长沟,所居昭察〔165〕,人莫不知;使树不巨而隐,沟不长而匿,以斯〔166〕示人,尧舜犹惑。人面色部〔167〕七十有余,颊肌明洁,五色分别,隐微忧喜,皆可得察,占射〔168〕之者,十不失一;使面黝〔169〕而黑丑,垢重袭〔170〕而覆部,占射之者,十而失九。夫文由语也,或浅露分别,或深迂优雅〔171〕,孰为辩者?故口言以明志,言恐灭遗,故著之文字。文字与言同趋,何为犹当隐闭指意〔172〕?狱当嫌辜〔173〕,卿〔174〕决疑事,浑沌〔175〕难晓,与彼分明可知,孰为良吏?夫口论以分明为公,笔辩以荴露为通,吏文以昭察为良。深覆典雅〔176〕,指意难睹,唯赋颂〔177〕耳!经传之文,贤圣之语,古今言殊,四方谈异〔178〕也。当言事时,非务难知,使指闭隐也。后人不晓,世相离远,此名曰语异,不名曰材鸿。浅文读之难晓,名曰不巧,不名曰知明。秦始皇读韩非之书,叹曰:“(犹)[朕]独不得此人同时!”其文可晓,故其事可思。如深鸿优雅,须师乃学,投之于地,何叹之有?夫笔著者,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口论务解分而可听,不务深迂而难睹。孟子相贤以眸子明了者,察文以义可晓。

充书违诡于俗。或难曰: 文贵夫顺合众心,不违人意,百人读之莫谴,千人闻之莫怪。故《管子》曰:“言室满室,言堂满堂〔179〕。”今殆说不与世同,故文剌〔180〕于俗,不合于众。

答曰: 论贵是而不务华,事尚然而不高合〔181〕。论说辩然否,安得不谲〔182〕常心、逆俗耳?众心非而不从,故丧黜〔183〕其伪而存定其真。如当从众顺人心者,循旧守雅〔184〕,讽习而已,何辩之有?孔子侍坐于鲁哀公,公赐桃与黍,孔子先食黍而后啖桃,可谓得食序矣。然左右皆掩口而笑,贯〔185〕俗之日久也。今吾实犹孔子之序食也;俗人违之,犹左右之掩口也。善雅歌〔186〕,于郑〔187〕为不悲;礼舞,于赵〔188〕为不好。尧舜之典〔189〕,伍伯〔190〕不肯观;孔墨之籍,季孟〔191〕不肯读。宁危之计,黜于闾巷;拨〔192〕世之言,訾〔193〕于品俗。有美味于斯,俗人不嗜,狄牙甘食;有宝玉于是,俗人投之,卞和〔194〕佩服。孰是孰非?可信者谁?礼俗相背,何世不然?鲁文逆祀,去者三人,定公顺祀,畔〔195〕者五人。盖独是之语〔196〕,高士不舍,俗夫不好;惑众之书,愚者欣颂,贤者逃顿〔197〕

充书不能纯美。或曰: 口无择〔198〕言,笔无择文。文必丽以好,言必辩以巧。言了于耳,则事味〔199〕于心;文察于目,则篇留于手。故辩言无不听,丽文无不写〔200〕。今新书既在论譬〔201〕,说俗为戾〔202〕,又不美好,于观不快。盖师旷〔203〕调音,曲无不悲;狄牙和膳〔204〕,肴无淡味。然则通人造书,文无瑕秽〔205〕。《吕氏》〔206〕、《淮南》〔207〕悬于市门,观读之者无訾一言。今无二书之美,文虽众盛,犹多谴毁。

答曰: 夫养实者不育华,调行者不饰辞。丰草多落英〔208〕,茂林多枯枝。为文欲显白其为,安能令文而无谴毁?救火拯溺,义〔209〕不得好;辩论是非,言不得巧。入泽随〔210〕龟,不暇〔211〕调足;深渊捕蛟,不暇定手。言奸辞简,指趋妙远〔212〕;语甘文峭〔213〕,务意浅小。稻谷千钟,糠皮太半;阅钱满亿,穿决出万。大羹〔214〕必有淡味,至宝必有瑕秽,大简〔215〕必有不好,良工必有不巧。然则辩言必有所屈〔216〕,通文犹有所黜〔217〕。言金由贵家起,文粪自贱室出,《淮南》《吕氏》之无累害,所由出者,家富官贵也。夫贵故得悬于市,富故有千金副〔218〕。观读之者惶恐畏忌,虽见乖〔219〕不合,焉敢谴一字?

充书既成,或稽合〔220〕于古,不类前人。或曰: 谓之饰文偶辞〔221〕,或径或迂,或屈或舒;谓之论道,实事委琐〔222〕,文给甘酸〔223〕。谐〔224〕于经不验,集〔225〕于传不合,稽之子长〔226〕不当,内〔227〕之子云〔228〕不入。文不与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称工巧?

答曰: 饰貌以强类者失形,调辞以务似者失情。百夫之子,不同父母,殊类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禀〔229〕,自为佳好。文必有与合然后称善,是则代匠斫不伤手然后称工巧也。文士之务,各有所从,或调辞以巧文,或辩伪以实事。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酒醴〔230〕异气,饮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饱。谓文当与前合,是谓舜眉当复八采〔231〕,禹目当复重瞳〔232〕

充书文重〔233〕。或曰: 文贵约〔234〕而指通,言尚省而趋明。辩士之言要而达,文人之辞寡而章〔235〕。今所作新书,出万言,繁不省,则读者不能尽;篇非一,则传者不能领。被〔236〕躁人〔237〕之名,以多为不善。语约易言,文重难得〔238〕。玉少石多,多者不为珍;龙少鱼众,少者固为神。

答曰: 有是言也,盖寡言〔239〕无多,而华文〔240〕无寡。为世用者,百篇无害;不为用者,一章无补。如皆为用,则多者为上,少者为下。累积千金,比于一百,孰为富者?盖文多胜寡,财富愈贫。世无一卷,吾有百篇;人无一字,吾有万言,孰者为贤?今不曰所言非而云泰〔241〕多,不曰世不好善而云不能领,斯盖吾书所以不得省也。夫宅舍多,土地不得小;户口众,簿籍不得少。今失实之事多,华虚之语众,指实定宜〔242〕,辩争之言,安得约径〔243〕?韩非之书,一条无异,篇以十第〔244〕,文以万数。夫形大,衣不得褊〔245〕;事众,文不得褊。事众文饶,水大鱼多,帝都谷多,王市肩磨〔246〕。书虽文重,所论百种。按古太公望〔247〕,近董仲舒〔248〕,传作书篇百有余,吾书亦才出百,而云泰多,盖谓所以出者微,观读之者不能不谴呵也。河水沛沛〔249〕,比夫众川,孰者为大?虫茧重厚,称其出丝,孰为多者?

充仕数不耦〔250〕,而徒著书自纪。或戏曰: 所贵鸿材者,仕宦耦合,身容说纳,事得功立,故为高也。今吾子涉世落魄〔251〕,仕数黜斥,材未练于事,力未尽于职,故徒幽思属文〔252〕,著记美言,何补于身?众多欲以何趋乎?

答曰: 材鸿莫过孔子,孔子才不容,斥逐,伐树接淅〔253〕,见〔254〕围削迹〔255〕,困饿陈蔡〔256〕,门徒菜色。今吾材不逮〔257〕孔子,不偶之厄〔258〕,未与之等,偏可轻乎?且达者未必知,穷者未必愚,遇者则得,不遇失之。故夫命厚禄善,庸人尊显;命薄禄恶,奇俊落魄。必以偶合称材量德,则夫专城食土〔259〕者,材贤孔墨。身贵而名贱,则居洁而行墨〔260〕,食千钟之禄,无一长之德,乃可戏也。若夫德高而名白,官卑而禄泊〔261〕,非才能之过,未足以为累也。士愿与宪〔262〕共庐,不慕与赐〔263〕同衡〔264〕;乐与夷〔265〕俱旅,不贪与跖〔266〕比迹〔267〕。高士所贵,不与俗均,故其名称,不与世同。身与草木俱朽,声与日月并彰;行与孔子比穷,文与扬雄为双,吾荣之。身通而知困,官大而德细,于彼为荣,于我为累。偶合容说〔268〕,身尊体佚,百载之后,与物俱殁,名不流于一嗣〔269〕,文不遗于一札,官虽倾仓,文德不丰,非吾所臧〔270〕。德汪〔271〕而渊懿〔272〕,知滂沛〔273〕而盈溢,笔泷漉〔274〕而雨集,言溶〔275〕而泉出,富材羡〔276〕知,贵行尊志,体列于一世,名传于千载,乃吾所谓异也。

充细族孤门〔277〕。或啁〔278〕之曰: 宗祖无淑懿〔279〕之基,文墨无篇籍之遗,虽著鸿丽之论,无所禀阶〔280〕,终不为高。夫气无渐而卒至曰变,物无类而妄生曰异,不常有而忽见曰妖,诡于众而突出曰怪。吾子何祖,其先不载。况未尝履墨涂〔281〕,出儒门,吐论数千万言,宜为妖变,安得宝斯文而多贤?

答曰: 鸟无世凤凰,兽无种麒麟,人无祖圣贤,物无常嘉珍。才高见屈,遭时而然。士贵故孤兴,物贵故独产。文族常在,有以放〔282〕贤,是则澧泉〔283〕有故源,而嘉禾〔284〕有旧根也。屈奇〔285〕之士见,倜傥〔286〕之辞生,度〔287〕不与俗协,庸角不能程〔288〕。是故罕发之迹,记于牒籍〔289〕;希出之物,勒〔290〕于鼎铭。五帝不一世而起,伊望〔291〕不同家而出,千里殊迹,百载异发。士贵雅材而慎兴〔292〕,不因高据以显达。母骊〔293〕犊骍〔294〕,无害牺牲;祖浊裔清,不牓〔295〕奇人。鲧恶禹圣,叟〔296〕顽舜神,伯牛〔297〕寝疾,仲弓〔298〕洁全〔299〕;颜路〔300〕庸固,回杰超伦;孔墨祖愚,丘翟圣贤;扬家不通,卓有子云;桓氏稽可,遹〔301〕出君山〔302〕。更禀于元,故能著文。

充以元和〔303〕三年徙家,辟〔304〕诣扬州部〔305〕丹阳、九江、庐江,后入为治中〔306〕。材小任大,职在剌割〔307〕,笔札之思,历年寝〔308〕废。章和〔309〕二年,罢州〔310〕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311〕。仕路隔绝,志穷无如。事有否然〔312〕,身有利害。发白齿落,日月逾迈〔313〕。俦伦〔314〕弥索〔315〕,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域际〔316〕。虽惧终徂〔317〕,愚犹沛沛〔318〕。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养气自守,适食节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319〕,庶冀性命可延,斯须〔320〕不老。既晚无还,垂书示后。惟人性命,长短有期。人亦虫物,生死一时。年历但讫〔321〕,孰使留之?犹入黄泉,消为土灰。上自黄唐,下臻〔322〕秦汉而来,折衷以圣道,析理于通材,如衡〔323〕之平,如鉴之开〔324〕,幼老生死古今,罔不详该〔325〕。命以不延,吁叹悲哉!


〔注释〕 会稽: 古郡名,西汉时郡城在今江苏省苏州市。 上虞: 今浙江省上虞县。 魏郡元城: 在今河北省大名县。 仓卒: 时间不长。 国绝: 国,封地,食邑;绝,废除。国绝,指封爵被废除。 家: 安家。 世祖: 曾祖父。 任气: 讲义气。 揆(kuí): 合于。 岁凶: 年成不好,凶年。 会: 恰巧,适逢。 担载: 肩担车载。 贾贩: 经商。 世: 世代。 滋甚: 更加厉害。 复: 再。 建武: 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 侪(chái)伦: 同辈的伙伴。侪,辈,类。 狎侮: 轻浮地玩闹。 掩: 乘其不备而袭取。此可作捕。 林熙: 爬树。熙,通“嬉”,嬉戏。 恭愿仁顺: 指为人厚道。愿,行为谨慎。 矜庄寂寥: 矜庄,严肃庄重;寂寥,意为和别人来往少。 巨人: 成年人。 笞(chī): 捶打。 非: 责难。 闾(lǚ)里: 乡里。 让: 以辞相责。 出于书馆: 来到书馆学习。 袒谪: 脱去上衣受责打。 谪,谴责。 讽: 背诵。 专门: 精通学术。 援笔: 执笔,指写文章。 苟: 随便。 口辩: 善于辩论,口才好。 其人: 指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诡: 通“违”,违反。 著: 撰述,写作。 操行事上: 操行,修身;事上,侍奉尊长。 掾(yuàn)功曹: 掾,也称掾史,是郡太守、都尉和县令手下分别主管各科事务的佐吏;功曹,掾的一种,主管选举、赏罚等事。 都尉: 郡里最高的武官。 太守: 郡里最高的行政长官。 列掾五官功曹行事: 列掾五官,即为五官掾,五官掾是郡官的主要佐吏,兼理各曹事务;行事,兼理……事务。 从事: 官名,即从事史,辅助州官办事的文吏。 徼(yāo): 通“邀”,求。 将: 指都尉或太守。 未达: 没有担任官职的人。 解: 排解。 善: 喜欢。 自周: 不显露自己。 〔51〕 蘧伯玉: 名瑗,春秋时卫国大夫。 〔52〕 贪: 欲,求。 〔53〕 史子鱼: 名遒,字子鱼,春秋时卫国大夫。 〔54〕 见: 被。 〔55〕 庇身: 护身,即养身。 〔56〕 佚: 超过。 〔57〕 秩: 俸禄。 〔58〕 万钟: 丰富的粮食。意为丰厚的俸禄。钟,古代量器名。 〔59〕 放: 恣纵,放任。 〔60〕 淫: 过度,过甚,指多的意思。 〔61〕 安: 满足。 〔62〕 清重: 清高稳重。 〔63〕 友: 友朋。 〔64〕 蜚条: 蜚通“飞”;飞条即匿名信。 〔65〕 陈: 述说。 〔66〕 羊胜: 汉齐地人。 〔67〕 口膏舌: 指鼓动唇舌来诽谤或诋毁。 〔68〕 邹阳: 汉临淄人,以文辩知名。 〔69〕 缺: 指责。 〔70〕 耐勉: 耐,通“能”;勉,努力,尽力。 〔71〕 进: 引荐。 〔72〕 为: 被。 〔73〕 或: 有人。 〔74〕 拔: 移动,改变。 〔75〕 称命: 颂扬天命。 〔76〕 委: 归结。 〔77〕 恬忽: 指内心平静,对外界干扰毫不在意。 〔78〕 丰: 满意,满足。 〔79〕 鬻(yù): 出卖。 〔80〕 干禄: 求官。 〔81〕 吊名: 吊,通“弔”。吊名,求取声名。 〔82〕 钧: 通“均”,平均,平等。 〔83〕 动: 常常。 〔84〕 恬淡: 安静闲适,没有欲望,不贪求。 〔85〕 拔擢(zhuó)越次: 破格提拔。擢,选拔。 〔86〕 贬黜: 降职罢官。 〔87〕 抑屈: 受压抑,受委屈。 〔88〕 恚(huì): 发怒,怨恨。 〔89〕 难: 繁盛的样子,引申为高。 〔90〕 易: 随便。 〔91〕 效放: 仿效,效法。 〔92〕 乘田委吏: 乘田,古代管理牛羊的官吏;委吏,古代管理仓库的官吏。 〔93〕 於邑: 忧悒郁结,愁闷不乐。 〔94〕 司空相国: 司空,古代官名,掌管建筑的最高官吏;相国,相当于后来的宰相。 〔95〕 说豫: 同“悦豫”,快乐。 〔96〕 禅(shàn): 让位。 〔97〕 迁: 升官。 〔98〕 垂棘: 本来是晋国地名,因出产美玉而闻名,所以“垂棘”后来借指美玉。 〔99〕 椟: 匣子。 〔100〕 砾: 碎石。 〔101〕 别白: 区别明白。 〔102〕 比: 并列。 〔103〕 升擢: 升进,被提拔。 〔104〕 蚁附: 如蚁之群集趋附。 〔105〕 志: 记。 〔106〕 冀: 希望。 〔107〕 谴: 责备,责问。 〔108〕 小雅: 小牙,指小孩子。 〔109〕 丘野: 山野,指劳动人民。 〔110〕 逆: 不顺,格格不入。 〔111〕 苏秦: 战国时期的纵横家,曾经联合齐、楚、燕、赵、韩、魏六国抵抗秦国。 〔112〕 李兑: 战国时期赵国大臣。 〔113〕 商鞅: 战国时期魏国人,入秦辅助孝公变法。 〔114〕 脯(fǔ): 干肉。 〔115〕 鸿丽深懿: 鸿丽,巨大而华丽;深懿,深奥美好。 〔116〕 关: 通。 〔117〕 马圄(yǔ): 即马圉,养马的地方,这里指马夫。圄,囚禁。 〔118〕 熹: 喜欢。 〔119〕 形露: 显露。 〔120〕 鼽(qiú): 鼻塞不通,指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 〔121〕 偫(zhì): 等待。 〔122〕 知辜: 已经掌握了罪行的犯人。辜,罪。 〔123〕 皋陶: 禹舜时代掌管刑法的大臣。 〔124〕 俟: 等待。 〔125〕 狄牙: 也称易牙,春秋时期齐桓公的有名厨师。 〔126〕 韶武: 《韶》是舜时的乐章,《武》是周武王时的乐章。 〔127〕 太牢: 古代祭祀使用的最高级供品。 〔128〕 舒戟: 长戟,古代兵器。 〔129〕 钺: 古代斧形兵器。 〔130〕 箸: 筷子。 〔131〕 盎(àng): 盆,瓦罐。 〔132〕 酌卮(zhī): 斟酒。卮: 酒杯,这里指酒。 〔133〕 铨(quán): 衡量。 〔134〕 闵: 忧患。 〔135〕 伤: 忧思,悲伤。 〔136〕 殁(mò): 死亡。 〔137〕 蹉跎(cuō tuó)趋殊: 蹉跎,失足;趋,向,归附;殊,异,不同。 〔138〕 开门: 自立门户,自成一派。 〔139〕 通人: 学识渊博的人。 〔140〕 订诠: 判断,断定。 〔141〕 实论: 论证虚实的著作,即指《论衡》。 〔142〕 争: 有说服力。 〔143〕 澄定: 证定,断定。 〔144〕 敦庞: 敦厚笃实。 〔145〕 朴: 本质。 〔146〕 拨: 纠正。 〔147〕 流失之风: 指当时流行的不正之风。 〔148〕 反: 通“返”。 〔149〕 宓戏: 宓,通“密”,安宁;戏,游戏,逸乐。 〔150〕 经艺: 指《诗》、《书》、《易》、《礼》、《乐》、《春秋》,这六种书儒家称为“六经”,也称为“六艺”。 〔151〕 训古: 即“训诂”。 〔152〕 分别: 分析,辨别。 〔153〕 浅极: 浅薄有限。 〔154〕 深覆: 深奥。 〔155〕 简札: 古代写字用的竹简、木札,指书牍。 〔156〕 荴(fū)露: 铺陈表露。荴,散发,舒布。 〔157〕 天文: 指日月星辰。 〔158〕 地理: 山川土地的环境形势。 〔159〕 嫌疑隐微: 嫌疑,疑惑难明的事理;隐微,隐晦不明的东西。 〔160〕 名处: 叫得出名字,指得出位置。名,称说。 〔161〕 名白: 名目清楚。 〔162〕 平: 即“秤”,标准。 〔163〕 聆然: 听得清楚的样子。 〔164〕 察察: 分别辨析。 〔165〕 昭察: 明白,显著。 〔166〕 斯: 这。 〔167〕 色部: 不同颜色的部位。 〔168〕 占射: 卜算,推测。 〔169〕 黝(yǒu): 黑色。 〔170〕 重袭: 一层盖一层。 〔171〕 优雅: 隐晦难懂。 〔172〕 指意: 意旨,意向。 〔173〕 狱当嫌辜: 狱,狱吏,法官;当,处理判断;嫌辜,有疑问的犯罪事件。 〔174〕 卿: 官吏。 〔175〕 混沌: 模糊不清。 〔176〕 典雅: 指装腔作势,故作高深。 〔177〕 赋、颂: 汉代文学中的两种体裁,辞藻华丽是其特征。 〔178〕 谈异: 语言不同。 〔179〕 言室满室,言堂满堂: 意为在室里或堂里说话,能使在座的每个人都满意。 〔180〕 剌(là): 违背。 〔181〕 高合: 追求和别人一致。 〔182〕 谲: 欺诈。 〔183〕 丧黜: 抛弃、丢掉。 〔184〕 雅: 规范。 〔185〕 贯: 通“惯”。 〔186〕 雅歌: 指《诗经》中的“大雅”、“小雅”之类的歌曲。 〔187〕 郑: 指春秋时期的郑国,当地民间歌曲兴盛。 〔188〕 赵: 指春秋时期的赵国,以地方舞蹈闻名。 〔189〕 尧舜之典: 指《尚书》中的《尧典》、《舜典》。 〔190〕 伍伯: 地方官府的兵卒差役。 〔191〕 季孟: 指普通百姓。 〔192〕 拨: 治,治理。 〔193〕 訾(zǐ): 诋毁,诽谤。 〔194〕 卞和: 春秋时楚国人,善于鉴识玉器。 〔195〕 畔: 通“叛”,违背,背叛。 〔196〕 独是之语: 有独到见解的话。 〔197〕 逃顿: 逃遁。 〔198〕 择(dù): 通“”,错误的。 〔199〕 味: 领会。 〔200〕 写: 传抄。 〔201〕 论譬: 以打比喻的方式说理。 〔202〕 为戾(lì): 为,通“伪”;戾,荒谬,不合理。 〔203〕 师旷: 春秋时期晋国著名的乐师。 〔204〕 和膳: 烹饪。 〔205〕 瑕秽: 缺陷。瑕,玉里的杂质;秽,田里的杂草。 〔206〕 《吕氏》: 即《吕氏春秋》,战国末期秦国的吕不韦招集门客所编。 〔207〕 《淮南》: 即《淮南子》,汉代淮南王刘安的门客所编。 〔208〕 落英: 落花。 〔209〕 义: 仪表,风度。 〔210〕 随: 捕捉。 〔211〕 不暇: 来不及。 〔212〕 妙远: 深远。 〔213〕 峭: 尖刻。 〔214〕 大羹: 即太羹,古时祭祀用的不加五味的肉汤。 〔215〕 简: 书牍。 〔216〕 屈: 指文章不通之处。 〔217〕 黜: 废除,指文章不足之处。 〔218〕 副: 相称,符合。 〔219〕 乖: 违背。 〔220〕 稽合: 对照。 〔221〕 饰文偶辞: 饰文,修饰文采;偶辞,排列辞句。 〔222〕 实事委琐: 实事,论述事实;委琐,细碎。 〔223〕 文给甘酸: 文给,文章的表达;甘酸,不协调,不统一。 〔224〕 谐: 对照。 〔225〕 集: 比较。 〔226〕 子长: 即司马迁。 〔227〕 内: 通“纳”。 〔228〕 子云: 即扬雄。 〔229〕 禀: 承受。 〔230〕 醴(lǐ): 甜酒。 〔231〕 采: 同“彩”,颜色。 〔232〕 重瞳: 两个瞳孔。 〔233〕 重: 多。 〔234〕 约: 简要。 〔235〕 章: 显著。 〔236〕 被: 蒙受。 〔237〕 躁人: 轻浮之人。 〔238〕 得: 得当,合适。 〔239〕 寡言: 指缺乏内容没有意义的文章。 〔240〕 华文: 指内容充实、辞彩华美的好文章。 〔241〕 泰: 过甚。 〔242〕 定宜: 判定是否适宜。 〔243〕 约径: 简捷。 〔244〕 第: 次序,指计算。 〔245〕 褊(biǎn): 指衣服狭小。 〔246〕 肩磨: 肩与肩相磨,形容人多。 〔247〕 太公望: 即姜太公。 〔248〕 董仲舒: 汉代人,推崇儒术,抑黜百家,著有《春秋繁露》等书。 〔249〕 河水沛沛: 河水,指黄河;沛沛,水势浩大的样子。 〔250〕 不耦(ǒu): 不逢时。耦,通“偶”,合,和谐。 〔251〕 落魄: 穷困潦倒。 〔252〕 属文: 写文章。 〔253〕 淅: 淘米煮饭。 〔254〕 见: 被。 〔255〕 削迹: 匿迹。 〔256〕 陈蔡: 指陈国和蔡国。 〔257〕 不逮: 不及,比不上。 〔258〕 厄: 灾难。 〔259〕 专城食土: 泛指做官的人。 〔260〕 墨: 贪污,不廉洁。 〔261〕 泊: 通“薄”。 〔262〕 宪: 子思,孔子的弟子,守节安贫的典型。 〔263〕 赐: 子贡,孔子弟子。 〔264〕 同衡: 同坐一辆车。衡,车辕前端的横木。 〔265〕 夷: 伯夷。 〔266〕 跖: 柳下跖。 〔267〕 比迹: 并列站在一起。 〔268〕 偶合容说: 偶合,指做官;容,容纳;说,通“悦”,取悦于人。 〔269〕 一嗣: 一代。 〔270〕 臧: 善。 〔271〕 汪(huò): 形容德行深广的样子。 〔272〕 渊懿: 深美。 〔273〕 滂沛: 宏富壮盛的样子,形容智慧的深广。 〔274〕 泷漉(lóng lù): 形容雨大的样子。 〔275〕 溶砵(kū): 水流出的样子。 〔276〕 羡: 富余。 〔277〕 细族孤门: 细族,低微的家族;孤门,小户。 〔278〕 啁: 通“嘲”,嘲笑。 〔279〕 淑懿: 善美。 〔280〕 禀阶: 承受,凭借,指继承。 〔281〕 履墨涂: 涂,同“途”。履墨涂,意为学过墨家的理论。 〔282〕 放: 通“仿”,模仿。 〔283〕 澧泉: 甜美的泉水。 〔284〕 嘉禾: 异样丰实稻穗,古代认为这是祥瑞。 〔285〕 屈奇: 通“崛奇”,杰出。 〔286〕 倜傥(tì tǎng): 卓越豪迈。 〔287〕 度: 气派。 〔288〕 庸角不能程: 庸,通“甬”,与角都是古代量具名;程,计算,衡量。 〔289〕 牒籍: 文书。 〔290〕 勒: 刻。 〔291〕 伊望: 即伊尹和吕望。 〔292〕 慎兴: 出现得少。慎,少。 〔293〕 骊: 黑色。 〔294〕 骍(xīng): 红色。 〔295〕 牓(bǎng): 通“妨”,妨碍。 〔296〕 叟: 瞽叟,舜的父亲,欲与其小儿子象勾结起来杀害舜。 〔297〕 伯牛: 冉耕,孔子弟子。 〔298〕 仲弓: 冉雍,伯牛的儿子。 〔299〕 洁全: 干净健全。 〔300〕 颜路: 颜回的父亲。 〔301〕 遹(yù): 卓绝。 〔302〕 君山: 即桓谭。 〔303〕 元和: 汉章帝年号。 〔304〕 辟: 通“避”,避难。 〔305〕 部: 汉代行政区域单位,全国分为十三部。 〔306〕 治中: 即“治中从事史”,刺史手下的文职官吏。 〔307〕 剌割: 纠察,弹劾。 〔308〕 寝: 逐渐。 〔309〕 章和: 汉章帝年号。 〔310〕 罢州: 罢免扬州治中的官职。 〔311〕 悬舆: 指年老退休。 〔312〕 否然: 事情的行得通与行不通。 〔313〕 逾迈: 越过。 〔314〕 俦伦: 同辈的朋友。 〔315〕 索: 少。 〔316〕 庚辛域际: 庚年与辛年的交界。 〔317〕 终徂(cú): 死亡。徂,通“殂”,死亡。 〔318〕 沛沛: 心潮翻滚的样子。 〔319〕 引导: 即“导引”,古代的一种健身操。 〔320〕 斯须: 片刻。 〔321〕 讫(qì): 完毕,终结。 〔322〕 臻: 至,到达。 〔323〕 衡: 秤。 〔324〕 开: 明亮,透彻。 〔325〕 详该: 周备。

(张 静)

〔鉴赏〕 《自纪》是《论衡》一书的最后一篇。汉代有一种习惯: 作者写成一本书,就要把作者自己的身世以及需要说明的问题写成一篇文章,放在全书的最后。司马迁在《史记》一书的最后有《太史公自序》,班固的《汉书》的最后有《叙传》,都是这种体例。

王充《自纪》第一段写自传,建武三年生,会稽人,都是在这里得到最确切的证据,学术界没有疑义。接着讲他的为人,经历,事业,主要讲他为什么写《论衡》,回答别人对《论衡》的责难,内容相当丰富。他少年时读书多,记忆力强,“才高而不尚苟作,口辩而不好谈对”。官场上并不顺利,当的都只是属官,后来因与长官意见不合,就辞职回家著述。对于著述,他说:“充既疾俗情,作《讥俗》之书,又闵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晓其务,愁精苦思,不睹所趋,故作《政务》之书。又伤伪书俗文,多不实诚,故为《论衡》之书。”这里提到三本书,都是王充的著作,《讥俗》与《政务》都已经失传,只有《论衡》传了下来。“论衡者,论之平也。”这是王充对《论衡》书名的解释。《论衡》的内容比较通俗,容易看懂,有人认为太肤浅。他认为,著作“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通俗易懂,深入浅出的书不容易写。关于王充著作与世俗说法不同,有的人认为“文贵夫顺合众心,不违人意”。王充认为这是守旧的说法,要探索真理,就要跟世俗之见辩论。真理的标准不是多数人的意见,“论贵是而不务华,事尚然而不高合”。理论要正确不需要华丽,做事要合理不提倡随俗。如果写的书都是符合大家的想法,那么,这种书就没有创造性,也不会推动学术发展、文化繁荣,也就没有百家争鸣。有的人说王充的书还有缺点,不是纯美的。以前虽然有些书像是纯美的,如《吕氏春秋》与《淮南子》,都挂在城墙上,谁能改一字,赏千金。结果没有人得到千金。世俗认为这就是纯美的书,一个字都改不了。王充看法与众不同,认为这不是书纯美,而是书出于富贵之家,没有人敢提修改意见。王充在《论衡》中批评的书也有这两本。特别是辩论的书,为了探索真理,注意力都集中在辩论是非上,对于语言方面并没有精雕细刻,所谓“至宝必有瑕秽”,“良工必有不巧”。有人说《论衡》与前人所著的古书不一样,特别与经传不合。王充认为,勉强与别人相似,就会失去自己的真实,各人的文章“自为佳好”,“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声,皆快于耳”。有的人说王充书太长,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王充解释说:“今失实之事多,华虚之语众”,批判的文章就不能少了。另外,好的东西多了也还是好的,钱多了就是百万富翁,比钱少好。有的说他当官没做好,落魄后,只好回家写书,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他说:“身与草木俱朽,声与日月并彰;行与孔子比穷,文与扬雄为双,吾荣之。”名声高而知识少,官大而道德差,这有什么好呢?而且孔子也是做上官,才回家教学著书的,有什么不好呢?王充出身低贱,有人说出身低贱的人会写出这么大部头的著作,一定是妖怪。王充列举一大批前人,父祖没有名望,自己成了大名人,批驳了血统论。如他说:“鲧恶禹圣,叟顽舜神;伯牛寝疾,仲弓洁全;颜路庸固,回杰超伦;孔墨祖愚,丘翟圣贤;扬家不通,卓有子云;桓氏稽可,遹出君山。”禹、舜、仲弓、颜回、孔子、墨子、扬雄、桓谭都是历史上的杰出人物,他们的父祖都不是杰出人物。言外之意,王充的父祖虽然也不是杰出人物,王充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写好书呢?

最后一节讲他的晚年生活与心情,以及著作情况。这一篇是东汉最伟大的哲学家的自白,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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