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水轩日记(之四)·〔明〕李日华》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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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李日华

〔万历四十三年乙卯正月四日 雨〕 购得盆梅红白二树,树高三尺,各敷五百余花。因忆少时读书亡友吴伯度园斋有蟠梅绿萼者两株,高五尺,结干三层,敷万余花。时望之,万玉玲珑,如珠幢宝盖,香气浮动。每岁首,即已放白。伯度性豪饮,又喜以酒醉客,月下花影中,往往有三四醉人齁卧,醒乃散去。余独取屏障遮围,置床其中,甘寝竟夕,曙色动始起坐,觉遍体肌肤骨节俱清梅花香气中,不知赵师雄罗浮梦视此何如也。俄伯度殁,双梅为徽人购去,移植不得其所,询之,已供爨火矣。乃知盆玩虽微,皆主人福荫所持。唐人牡丹诗云:“看到子孙能几家。”旨深矣。

——《味水轩日记》

〔注释〕 爨(cuàn):烧火煮饭。此处意为灶。

公安派作家认为,“出自性灵者为真诗”,好诗好文,都是“任性而发”,“一一从自己胸中流出”。从公安派的创作看,尽管“任性而发”,多局限于描写自然景物以及日常琐事,抒写“文人雅士”的情怀,但对廓清复古派长期笼罩文坛的死气沉沉的迷雾来说,确曾起到过积极作用。

作者与三袁的活动时期大体相同。从其文学见解看,虽没有标举“性灵”,但创作倾向却与三袁十分相似。这篇散文,便可说是“任性而发”,抒写出了作者的真情实感。

本文仍是怀念亡友吴伯度。作者因花忆人,由自己购得的盆梅,回忆起亡友的蟠梅,再由此回忆起与亡友交游的往事,最终由蟠梅不得其植而付之爨火,抒发了一种“盆玩虽微,皆主人福荫所持”的感慨。

作者于岁首购回红白梅树两盆,高三尺,各发五百余花,开得十分繁密。然而,他却由此回忆起少时读书亡友吴伯度园斋内那两株绿萼蟠梅;由两株蟠梅,忆起亡友待客的往事。老友性格豪爽,不仅自己喜欢痛饮,而且还喜欢以酒醉客。每当岁首蟠梅怒放时,月明之夜,便邀请客人前来园中赏花对月,侑之以酒。由于主人的盛情,客人们也往往喝得酩酊大醉,在月下花影中齁卧,“醒乃散去”。然而,作者却不同于其他赏花宾客,中夜观之不足,竟至于要终夕伴之。

据《龙城录》载: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一日天寒渐暮,于醉醒之间憩于松林,忽见一淡妆素服女子来迎,与之语,但觉芳香袭人,言语极清丽。持杯相与饮,又一绿衣童子来,笑歌戏舞。“顷醉寝,师雄亦懵然,但觉风云相袭久之。时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须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这是一个颇具浪漫意味的故事,结尾却不免惘然。而作者起坐时,却充满了愉悦之情:一夕甘寝后,觉得整个肌肤骨节都浸透了梅花的馨香,遍体清芬,俗气皆无,大有脱胎换骨、飘飘欲仙之感。作者不由地产生联想,即使是赵师雄的罗浮之梦,又岂能与此景此情相比呢?这一段描述,完全是“任性而发”,流自胸臆,因而充分地发抒出作者的个性。从作者的这种反客为主,不拘礼数,放浪形骸,恣意寻欢中,表现出的是封建士人的一种闲情逸致,一种“清高脱俗”的幽雅情怀。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清狂无羁,这种随心所欲,“独抒性灵”,也体现出一种对传统的封建礼教的冲击,一种生命本体意义的张扬,一种对自由的渴望,在当时来说不无进步意义。由于发自胸臆,没有矫伪之情,因而能够笔抒心声,连笔也仿佛经过了梅花香气的淘洗,显得清新动人。这样的文章,与那种复古派“视古修辞,宁失诸理”(李攀龙《送王元美序》)所炮制的散发出霉气的“假古董”比起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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