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
[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鉴赏〕 在老子整个哲学思想体系中,“道”无疑是最为核心、最为基础的概念。然而,在《老子》一书,老子没有纵情于从哲理上论证“道”的存在或其他,而是具体而详尽地从现实生活世界的各个方面展开对“道”的描述,因此,老子的整个“道”观浸透着深厚的实践品格和现实意蕴。
在老子看来,“道”不是某种抽象、孤立的形而上存在,而是与具体生活世界紧密相联的。而且这种联系并不仅仅是某种逻辑上或思维上的联系,而是具体的、现实的。“道不远人”,“道”就现实地存在于具体生活世界中的万事万物中,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世界。在《二十五章》中,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在老子眼里,“道”是这样子的存在:它与天地万物浑然在一起,但它又先于天地而存在着。它无声无形,不依赖着任何外在力量而独立存在,永不衰竭,永恒存在着;它又在天地万物间循环运行,生生不息,我们可以将它当作天地万物的本根。人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因为它不是像具体的万事万物那样存在于天地之间,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暂时性地叫它“道”,再勉为其难地、暂时性地给它起个名字叫做“大”。在这里,老子具体描述了“道”的一系列特性,但是这一系列的特性都指向着“道”最为根本的特性,那就是“自然”。这里的“自然”并不是我们现在经常提到的自然界,而是指自然而然、原本如此。在这一章的最后,老子明确地说:“‘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是老子“道”论极为重要的命题。这里的“法”是指效法、遵循。“‘道’法自然”就是说,“道”遵循着自然的法则存在着和运动着。因此,我们似乎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道’法自然”这一命题。从“道”的存在状态来看,“道”是自然而然的,它是“独立而不改”的,是“可以为天地母”的;从“道”的具体发用来看,“道”也是自然而然的,是“周行而不殆”的。
我们先从“道”的存在状态说起。在老子看来,我们虽然不知道“道”是从何而来(“吾不知其名”),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来认识“道”,因为“道”在我们试图去认识它之前已经自然而然地存在在那儿了,甚至它早于天地万物之先就已经存在了(“先天地生”)。老子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二十一章》)。在老子看来,“道”这种东西,它是自然而然地存在于那儿的,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它是从何而来,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它具体是什么,所以,人们只能用“恍惚”来形容它。“恍惚”,释德清解释说:“恍惚,谓似有若无,不可指之意。”但是,“道”不管人们是否能够认识它,也不管人们是否正确地认识它,它都自然而然地存在于那儿,虽然人们觉得它“似有若无,不可指”,却也不能不说它好像确实是有形象的(“惚兮恍兮,其中有象”);也不能不说它也好像确实是有实体的(“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尽管它对于人们显得那么深远暗昧,人们却也不得不说好像是确有精质主宰着的(“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而且这种精质似乎显得十分真实,好像是可以信验的(“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是自然而然地存在着,从很久远开始一直到现在,它都这样存在着,它的名字也一直存在着(“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因此,从“道”的存在方式来看,它的存在是不依赖它者的,是“独立而不改”的,是永恒的(“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也是具体的、生动的(“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其中有信”)。而这一切都指向着“道”的自然性,“道”是自然而然的,是遵循着自然的原则自然而然地存在着的自然性存在。
“‘道’法自然”另一层含义就是“道”的运用和发用是自然而然的。这里我们又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第一,就“道”本身而言,这种“自然而然”的发用是“道”本身所具有的特性,“道”是遵循它自身的自然特性而作用于万物。“道”是自然而然的存在,是“独立而不改”的,它的发用是源自于它自身的内在原则,而无须借助于它者,是它自身“自然而然”地在运动和发用。因此,“道”的发用过程是“自然而然”的,这一过程遵循和效法的也只是它自已“自然而然”的原则,即它是以“自然”为原则。第二,就天地间万物来说,“道”创生了万物,又内在于万物,并且作用于万物,“可以为天地母”,它对于天地万物的作用是永不竭尽的,又是自然而然的,没有意志的。“道”的作用是普适于天地间万事万物的,不会厚此薄彼、顾此失彼。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五十一章》)在老子看来,“道”创生了万物(“道生之”),又内在于万物,作用于万物,万物凭借各自禀受的“德”发展自己、成就自己(“德畜之”、“物形之”),它们又得到周围环境的滋养(“势成之”),这是万物生长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万物无不尊崇“道”而珍贵“德”。那么,为什么“道”会受到万物如此尊崇,“德”会受到万物如此珍贵呢?就在于它对万物不加干涉,完全顺其自然地任万物自我化育、自我完成,而不加以丝毫外力的限制与干扰,更不会“有意志地”地偏爱万物。老子将“道”的这种“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自然而然的作用称之为“玄德”。“玄德”,王弼解释说:“有德而不知其主也,出乎幽冥,故谓之玄德也。”“道”之“玄德”,正是指“道”这种自然而然的、“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六十四章》)的特性和原则。
总之,无论是从“道”本身来看,还是从“道”的具体发用过程来看,“道”都遵循着自然的法则,以自然为宗,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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