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文本篇·兼爱》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墨子·文本篇·兼爱

[上]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攻。治乱者何独不然,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弗能治。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当察乱何自起?起不相爱。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弟自爱不爱兄,故亏兄而自利;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而自利,此所谓乱也。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父自爱也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兄自爱也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君自爱也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爱。

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盗爱其室,不爱其异室,故窃异室以利其室;贼爱其身,不爱人,故贼人以利其身。此何也?皆起不相爱。虽至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其家;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爱。

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视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视弟子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犹有盗贼乎?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身若其身,谁贼?故盗贼亡有。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视人家若其家,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



〔注释〕①兼相爱:所有人普遍交互地亲爱。兼:全体,交互。②交相恶:所有人普遍交互地憎恶,憎恨。交:交互。



[中]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然则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然则察此害亦何以生哉?以不相爱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爱生。

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今家主独知爱其家,而不爱人之家,是以不惮举其家以篡人之家。今人独知爱其身,不爱人之身,是以不惮举其身以贼人之身。是故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诈必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傲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是以仁者誉之。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今若夫攻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苟君悦之,则士众能为之。

况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

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韦以带剑,练帛之冠,入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是其故何也?君悦之,故臣为之也。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悦之,故臣能之也。

昔越王勾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悦之,则众能为之。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焉?特士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不可行之物也,譬若挈泰山越河济也。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夫挈泰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有力矣,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况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古者圣王行之。

何以知其然?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北为防原泒,注后之邸、嘑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东为漏之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

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穑人黍稷狗彘。天屑临文王慈,是以老而无子者,有所得终其寿;连独无兄弟者,有所杂于生人之间;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长。此文王之事,则吾今行兼矣。

昔者武王将事泰山隧,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务为也。



〔注释〕①祸篡怨恨:祸乱,篡夺,怨仇,憎恨。②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晋文公喜欢士人穿粗劣的衣服。晋文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在位9年。著名的春秋五霸之一,名重耳,因晋国骊姬之乱,被迫在外流亡19年,后继齐桓公成为诸侯盟主。③牂羊之裘:母羊皮做的大衣。④韦以带剑:用熟牛皮带挂剑。韦:熟牛皮带。⑤练帛之冠:厚布帽子。 ⑥见于君:参见君主。⑦践于朝:上朝。⑧楚灵王好士细腰:楚灵王喜欢士人腰细。⑨以一饭为节:一天只吃一顿饭,以节制饮食。 ⑩胁息然后带:先吸一口气,然后系紧腰带。⑪比期年:等到一整年。 ⑫越王勾践好士之勇:越王勾践喜欢士人勇敢。⑬挈泰山越河济:举起泰山越过黄河济水。 ⑭江汉淮汝:长江,汉水,淮河,汝水。 ⑮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泰山的神明!有道的周王曾孙,有事祷告:伐纣大事,大获成功,仁人辅佐,拯救华夏大地四方人民。纣王有至亲,不如我有仁人。各方人民有罪,我一人担当。



[下]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然当今之时,天下之害孰为大?曰:若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傲贱,此天下之害也。又与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又与今之贱人,执其兵刃毒药水火,以交相亏贼,此又天下之害也。

姑尝本原若众害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爱人利人生与?即必曰非然也,必曰从恶人贼人生。分名乎天下恶人而贼人者,兼与?别与?即必曰:别也。然即之交别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与?是故别非也。

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无以易之,譬之犹以水救水,以火救火也,其说将必无可焉。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别。然即兼之可以易别之故何也?曰:藉为人之国若为其国,夫谁独举其国以攻人之国者哉?为彼者犹为己也,为人之都若为其都,夫谁独举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为彼犹为己也。为人之家若为其家,夫谁独举其家以乱人之家者哉?为彼犹为己也。然即国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乱贼,此天下之害与?天下之利与?即必曰天下之利也。

姑尝本原若众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恶人贼人生与?即必曰非然也,必曰从爱人利人生。分名乎天下爱人而利人者,别与?兼与?即必曰兼也。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者与?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且吾本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吾本原别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是故子墨子曰别非而兼是者,出乎若方也。

今吾将正求与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为正。是以聪耳明目相为视听乎,是以股肱毕强相为动宰乎,而有道肆相教诲。是以老而无妻子者,有所侍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今唯毋以兼为正,即若其利也。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曰:即善矣。虽然,岂可用哉?子墨子曰:用而不可,虽我亦将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姑尝两而进之。设以为二士,使其一士者执别,使其一士者执兼。

是故别士之言曰:“吾岂能为吾友之身若为吾身?为吾友之亲若为吾亲。”是故退睹其友,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别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高士于天下者,必为其友之身若为其身,为其友之亲若为其亲,然后可以为高士于天下。”是故退睹其友,饥则食之,寒则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当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然即敢问,今有平原广野于此,被甲婴胄,将往战,死生之权,未可识也;又有君大夫之远使于巴、越、齐、荆,往来及否未可识也。然即敢问不识将恶也?家室,奉承亲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识于兼之友是乎?于别之友是乎?

我以为当其于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之人,必寄托之于兼之友是也。此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即此言行拂也。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曰:“意可以择士,而不可以择君乎?”姑尝两而进之。谁以为二君,使其一君者执兼,使其一君者执别。

是故别君之言曰:“吾恶能为吾万民之身若为吾身?此大非天下之情也。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驷驰而过隙也。”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别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明君于天下者,必先万民之身,后为其身,然后可以为明君于天下。”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然即敢问,今岁有疠疫,万民多有勤苦冻馁,转死沟壑中者,既已众矣。不识将择之二君者,将何从也?我以为当其于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者,必从兼君是也。言而非兼,择即取兼,此言行拂也。不识天下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也,犹未止也,曰:兼即仁矣,义矣。虽然,岂可为哉?吾譬兼之不可为也,犹挈泰山以超江河也。故兼者,直愿之也,夫岂可为之物哉?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来未尝有也。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自先圣四王者亲行之。

何知先圣四王之亲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与之并世同时,亲闻其声、见其色也。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即此言文王之兼爱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无有私也。即此文王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文王取法焉。

且不惟《泰誓》为然,虽《禹誓》即亦犹是也。禹曰:“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即率尔群对诸群,以征有苗。”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贵、干福禄、乐耳目也,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即此禹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禹求焉。

且不惟《禹誓》为然,虽《汤说》即亦犹是也。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土,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即此言汤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惮以身为牺牲,以祠说于上帝鬼神。即此汤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汤取法焉。

且不惟《誓命》与《汤说》为然,《周诗》即亦犹是也。《周诗》曰:“王道荡荡,不偏不党,王道平平,不党不偏。其直若矢,其易若砥。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视。”若吾言非语道之谓也?古者文武为政,均分赏贤罚暴,勿有亲戚弟兄之所阿,即此文武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文武取法焉。不识天下之人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犹未止,曰:意不忠亲之利,而害为孝乎?子墨子曰:姑尝本原之孝子之为亲度者。吾不识孝子之为亲度者,亦欲人爱利其亲与?意欲人之恶贼其亲与?以说观之,即欲人之爱利其亲也。然即吾恶先从事即得此?若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爱利吾亲乎?意我先从事乎恶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即必吾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毋先从事爱利人之亲者与?意以天下之孝子为遇,而不足以为正乎?

姑尝本原之先王之书,《大雅》之所道曰:“无言而不售,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意以为难而不可为邪?尝有难此而可为者。昔荆灵王好小腰,当灵王之身,荆国之士饭不逾乎一,固据而后兴,扶垣而后行。故约食为其难为也,然后为而灵王悦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昔者越王勾践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为未足以知之也,焚舟失火,鼓而进之,其士偃前列,伏水火而死,有不可胜数也。当此之时,不鼓而退也,越国之士可谓殚矣。故焚身为其难为也,然后为之越王悦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上也。

昔者晋文公好粗服,当文公之时,晋国之士,大布之衣,牂羊之裘,练帛之冠,且粗之屦,入见文公,出以践之朝。故粗服为其难为也,然后为而文公悦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向其上也。

是故约食、焚舟、粗服,此天下之至难为也,然后为而上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何故也?即求以向其上也。

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为也,不可胜计也。我以为则无有上悦之者而已矣。苟有上悦之者,劝之以赏誉,威之以刑罚,我以为人之于就兼相爱、交相利也,譬之犹火之就上、水之就下也,不可防止于天下。故兼者圣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也,故君子莫若审兼而务行之,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故君子欲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当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大利也。



〔注释〕①兼:兼爱,整体的爱,平等的爱。②别:别爱,偏爱,部分的差等的爱。③交别:相互之间实行别爱,偏爱,部分的、差等的爱。 ④非人者,必有以易之:非难别人的错误论点,必须有用来代替它的正确论点。⑤兼以易别:用兼爱的主张,代替别爱的主张。⑥为彼者犹为己也:为别人考虑,就像为自己考虑一样。 ⑦交兼:相互之间实行兼爱。⑧以兼为正:以兼爱作为施政的原则。⑨有道肆相教诲:有好的道理,努力互相教导。肆:勉力,努力。⑩有所侍养以终其寿:有所奉养而终其天年。⑪有所放依以长其身:有所依傍而长大成人。⑫姑尝两而进之:姑且尝试把主张兼爱和主张别爱的两种人,加以比较。⑬被甲婴胄:披铠甲,戴头盔。⑭死生之权:死生的权变。⑮奉承亲戚:奉养父母。⑯提挈妻子:安顿妻子和孩子。⑰言行拂:言行矛盾。拂:违背,相反,矛盾。 ⑱犹驷驰而过隙:如马车奔驰掠过缝隙那样短促。⑲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文王像日月照耀,光辉普及四方和西周。⑳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即率尔群对诸群,以征有苗:各位民众都听我言:不是敝人敢启战端。苗民蠢动,我要替天行罚。率领各位去征讨有苗。㉑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土,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我小子履,敢用黑色公牛,祭告皇天后土:天下大旱,我来承担。不知为何得罪了天地。有善不隐,有罪不赦,上帝心里应该明白。百姓有罪,由我承担。本人有罪,不及万方。㉒王道荡荡,不偏不党,王道平平,不党不偏。其直若矢,其易若砥。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视:王道坦荡,不私不党,王道公平,不党不私。直如箭杆,平如砥石。君子实行,小人仰望。㉓无言而不售,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无话不应,无德不报。你给我桃,我给你李。售:答应,对答。㉔固据而后兴:用力扶稳,才能站起。㉕扶垣而后行:扶着墙壁,才能走路。



【鉴赏】兼爱是墨子人文学说的纲领和精髓。兼爱,就是全人类不分血缘关系的亲疏,身份等级的贵贱,普遍平等地相爱互助。《孟子·滕文公上》理解墨子兼爱,是爱无差等。

墨子“兼爱”的原则,是为别人就像为自己。墨子引《诗·大雅·抑》说:“无言而不售,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兼爱”是墨子仁义学说的主要内容。墨子后学发挥说:“仁,爱也。义,利也。”“仁”的实质是“爱”;“义”的实质是“利”。“仁爱”和“义利”紧密相连,可以互相解释,互相定义。

墨子的“兼相爱”和“交相利”密切结合。“爱人”就要“利人”。“兼爱”是墨子心目中“贤人”的高尚品德。做贤人的标准是,有力量就赶快帮助别人,有财的就尽量分给别人,有道的就积极教诲别人。墨子的兼爱思想,是手工业行会成员间互助互利原则的理想化,是农工商人朴素平等愿望的理论升华,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兼爱是墨子希望实现的一种道德理想、要求和愿望。墨子认为,现实生活中存在“不相爱”的弊端,祸篡怨恨都由不相爱产生: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傲贱,诈必欺愚,从而造成社会混乱。针对不合理的现实,墨子主张治天下必知“乱之所自起”,也就是找到社会混乱的原因,就像治病要知道病因才能治好一样。

墨子把“兼爱”思想,看成治理社会混乱的药方,孜孜不倦地劝人兼爱,积极地运用教育游说手段,宣传兼爱,希望当权者和王公大人以及士君子接受和实现兼爱的思想。墨子借天下士君子之口说:“您的兼爱学说,好是好,可是有什么用呢?”

墨子说:“如果真的没用,那么连我也要反对。再说,世界上哪里有好的,却没有用的东西呢?”墨子像编剧本一样,假设了两个角色,一个叫兼士,是赞成兼爱学说的知识分子。一个叫别士,是反对兼爱学说的知识分子。

别士说:“我怎么可能对待朋友,像对待我自己,对待朋友的父母,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呢?”于是他看见朋友缺衣少食也不予帮助,朋友生病了也不帮着延医治疗,朋友去世了也不帮着治丧。

兼士说:“我对待朋友,像对待自己。对待朋友的父母,像对待自己的父母。”看见朋友缺衣少食就接济资助,朋友生病了就为他延医治疗,朋友去世了就为他尽心治丧。墨子又假定第三位角色,披着铠甲,戴着头盔,就要出发参加野战,还不知道未来的死活。假定第四位角色,受命出使巴越齐楚,能否活着回来也不知道。这时要把父母妻子托付给朋友照管,是托付给兼士,还是托付给别士呢?无论是谁,哪怕他不赞成兼爱学说,但一定会把父母妻子托付给兼士。这种人在言论上反对兼爱,行动上却选取兼爱,是言行不一。

听了墨子虚拟的这个故事,天下之士君子说:“这是选择士,那国君也能够选择吗?”墨子接着又假定一位兼君和一位别君。别君说:“我怎么能对待老百姓,就像对待我自己?这太不合乎人情了。人的一生没有多少年,就像白驹过隙,倏忽而过,我应该先把自己照顾好。”于是置老百姓的饥寒病死于不顾。

兼君说:“我先考虑老百姓,然后再考虑我自己。”于是处处先替老百姓着想。再假定遇到灾年,有一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百姓,即使他们不赞成兼爱学说,也一定会选择兼君。这也是言行不一的表现。

墨子借天下士君子的口说:“兼爱算是够仁义了,可是办得到吗?要实现兼爱,就像挈泰山以超江河,是办不到的。”墨子说:“这个譬喻不恰当。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到今没有人能办到,可是从古籍上看,古代圣王禹、汤、文王、武王亲自实行了兼相爱、交相利。”

墨子借天下士君子的口说:“即使办得到,恐怕也是很难的。”墨子说:“上行下效。只要国君实行,下级就会照办。晋文公喜欢下级穿粗布衣服,于是下级竞相实行。楚灵王喜欢下级腰细,身材苗条,于是下级都拼命节食,屏住气息把腰带束紧,拄着拐棍,才能站起来,扶着墙头,才能走路。越王勾践喜欢战士勇敢,教练了三年还不放心,于是故意焚烧宫船,诈称越国的宝贝都在这里,越王亲自擂鼓叫战士救火。战士听到鼓声,争先跳水救火,死者不可胜数。

穿粗衣节食,舍命救火,都是够难的,但只要国君喜欢,不用几十年老百姓都会跟着干。兼相爱,交相利是好事,并且比这些更容易办到。兼爱之所以难以实行,是由于国君不喜欢的缘故。如果国君喜欢,劝之以赏誉,威之以刑罚,那么人们实行兼相爱,交相利,就会像火焰向上,水流向下一样不可阻挡。”

墨子把实行社会改良方案的希望,寄托于当权的国君和士阶层的支持。所以他花很大力气去说服他们采纳自己的学说。但由于墨子的想法和当权者距离太远,他的努力不可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墨者的“兼爱”思想,在当时是不能实现的空想。墨者认为,在现实社会,有很多不能,也不应该爱诸如“强盗”和“攻国者”这样的人。在社会现实面前,墨家不得不在事实上承认兼爱学说行不通。他们承认对有的人,如“强盗”和“攻国者”,应该恨,而不应该爱。

墨家的兼爱平等观,是墨家的理想和奋斗目标,并不是说当时已经做到了。墨家知道,理想不等于现实。现实有强盗,有强大国家攻伐、掠夺弱小国家,那些掠夺者和强盗是不能爱的。

墨家的理想是兼相爱,交相利。现实事实和理想并不矛盾,这是两回事,是两个领域的问题。兼爱是道义的最高理想,恨“强盗”和“攻国者”,是目前的现实事实,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分属两个不同的道义范围。

墨家的兼爱平等观,强调爱的整体性、普遍性、交互性和平等性,是墨家的理想与奋斗目标。墨家的兼爱平等观,是道义逻辑与道德伦理逻辑。其中的高级模态词“必须”、“应该”,是道德、义务和理想。

墨子的兼爱思想,相当于用模态词“必须”构造的“必须肯定命题”:“所有人应该爱所有人。”意即必须这样做,才合乎道德、义务和理想。“必须”、“应该”是道义概念。

“所有人应该爱所有人。”即在“所有人爱所有人”中,关系词“爱”的前面,再加上一个模态词“应该”,与模态词“必须”等值。模态词“应该”、“必须”,表达了道义逻辑中的道德、义务和理想等规范。

“所有人应该爱所有人”的命题,不是事实、真值命题,是模态、道义命题,是墨家的道德、义务和理想,墨家的奋斗目标。《说文》解释“兼”的含义是一手“持二禾”:一只手握住两根稻谷。“兼爱”,即尽爱、俱爱、周爱,不分民族、阶级、阶层、等级、亲疏、住地、人己、主仆等差别,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人,是最为普遍深刻的人文精神与人道主义。

儒家强调爱的差等性。《墨子·非儒》批判儒家“亲亲有术,尊贤有等,亲疏尊卑之异”,批判儒家强调爱有血缘亲疏、宗法等级的差异。《荀子·天论》说:“墨子有见于齐,无见于畸。”齐指平等,畸指不平等。说墨子只看到平等的一面,没有看到不平等的一面。儒家坚持不平等的一面,是儒家的立场。墨家强调平等的一面,是墨家的立场。

儒家讲爱的差等观,是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上层建筑,意识形态,是中国封建社会延续两千年的指导思想。兼爱平等观,是墨家的理想和奋斗目标。孙中山《三民主义》说:“古时最讲爱字的莫过于墨子。”

梁启超《墨子学案》说:“墨学所标纲领,其实只从一个根本观念出来,就是兼爱。”墨子的兼爱学说,包含对现代和未来极其有用的人文精神与人道主义思想,亟需批判地继承弘扬,把先贤的美好理想,化为当前的生动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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