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太守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贾玉民 【本书体例】

牛应之

牛应之,生卒年月及生平不详。有笔记小说《雨窗消意录》四卷。其所记有光绪年间事,可见其为清末人。

嘉庆朝,广惠寺僧明心,更名王树勋,援例为知府,守襄阳,御史论劾伏罪。舒铁云作《和尚太守歌》,起四句云:“弃官为僧如秃鹙(qiū丘),弃僧为官如沐猴。事成黄鹤楼中住,事败黑龙江上去。”

近浙江有某甲某乙,中表也,皆以举人应礼部试,下第,归经山东,宿一僧寺。寺极宏丽,老僧年七十余,居养优隆。饭后,甲与沙弥闲话,因询常住多寡及老僧生平、禅门苦乐,渊乎若思,慨乎若慕,返室则大恸。乙惊问故,不答。老僧亦起走问,仍不答。究诘,则曰:“人生如电露,富贵何为?当早辨生死,计从此事佛,不复归矣!”乙与僧劝解之,不听,哭愈哀。乙不肯独归,甲引刀断发,回刃向喉,乙惶骇抱持之。僧谓乙曰:“彼志坚若此,或有夙根,果皈佛亦大善事。且子与其以丧归也,毋宁得书以谢其家。”又顾甲曰:“居士贵人,能终安淡泊乎?”甲叩头自誓,遂定议。旦日,甲手书付乙,祝发佛前。乙怅叹而归。

甲既留寺,僧以其孝廉,雅重之,甲又喜事僧,僧死,传衣钵焉。甲固敏辨,又通文墨,益交显宦巨商,募化经营,寺日以富。因治装朝山,去不复返。

初,乙以甲书归,甲家人皆号痛,欲往问视,而家贫子幼,未能也。其妻日夜悲泣,逢北行人,即求寄声,久亦安之。一日甲忽衣冠至乙家,仆马甚都。乙见甲不能识,谛视良久,乃惊曰:“子非吾表兄而僧者乎?”甲颔诺而手禁之。引至别室,密告曰:“吾今为太守,子为大令矣!”因言由僧致富,挟资出游,返儒服,援例为知府,且为乙捐知县。乙狂喜,乃与家人同之官焉。

甲之游而不返也,寺僧谓为成佛,常举和尚孝廉以夸俗云。

(选自《雨窗消意录》原无标题)

嘉庆年间,广惠寺和尚明心,改名为“王树勋”,按照朝廷的捐纳章程,捐钱买了知府官衔,任命到襄阳,被御史揭发而定罪。人舒铁云(名舒位)为此作了一首《和尚太守歌》,头四句说:“弃官为僧如秃鹙,弃僧为官如沐猴。事成黄鹤楼中住,事败黑龙江上去。”(按:指流放)。

近年浙江有甲、乙两人,是表兄弟,都以举人资格到北京参加礼部的会试。落第后,返回的途中路过山东,夜里借宿在一所佛寺。这寺院非常宏伟壮丽,作住持的老和尚已七十多岁,其衣食住用都很丰盛。饭后,甲和小和尚们闲谈,就询问起寺中常住僧人多少,以及老和尚的生平、佛门生活的苦乐,甲一会儿默然似乎深思,一会儿又感慨似乎羡慕,回到住室就痛哭起来。乙吃惊地问他哭的原因,他也不回答。老和尚也赶快起身过来询问,甲仍旧不答。再三追问,他才说:“人生象闪电、露水一样短暂,要富贵有什么用?应当早早明白生死的道理。我打算从此入佛门,不再回家了!”乙和老僧解劝他,他也不听,哭得更加悲哀。乙坚持要与甲一同返乡,甲就拿起剪刀剪去了头发,并回过刀尖要刺向咽喉,乙惊慌地抱住了他。老和尚对乙说:“他的主意如此坚决,也可能确有前世的因缘,果然皈依我佛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而且你与其得他个尸首回家,还不如让他写封信,你好向他家人交待。”又回看着甲说:“居士您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能够一生安于佛门的淡泊生活吗?”甲向老和尚叩头发誓,于是事情就决定了。天亮后,甲把信交给乙,在佛前削发受戒。乙只好遗憾而归。

甲既留在这寺院,老和尚因其是举人,很看重他,甲又善于侍奉老和尚,所以老和尚死后,就将衣钵传给了甲。甲本来就聪明机敏,又有文化,当了住持后就更加交结大官大商人,募捐钱财,经营管理,寺院越来越富,他也就准备了行装远出朝拜圣山,从此一去再无音信。

起初,乙带着甲的家信回来,甲的家人都痛心地大哭大叫,想到山东探望,因家贫、儿子年幼,未能去成。甲的妻子日夜悲哀地哭泣,逢到有人往北方去,她就请带信,后来时间长了才算安定下来。有一天甲忽然穿着官服来到乙家,随从人员和车马都很豪华。乙初见面简直都认不出来了,仔细看了半天,才大惊道:“您不是当了和尚的表兄吗?”甲微微点了点头并打手势不让乙出声。把他领进另一间屋里,他秘密地对乙说:“我现在当了太守,你当了县令了!”于是叙说了由出家为僧而致富,带了寺院的大量金钱假装朝山出游,偷偷恢复了读书人的身份,捐钱得了个知府,并为乙也捐了个知县。乙乐得几乎发了狂,之后就带着家人去上任了。

甲自从朝山而一去不返,寺里和尚们都说他已成了佛,因此常常以他这个“和尚举人”而向世人夸耀。

在长期的封建社会里,“官”意味着特权、金钱、享受,意味着家人亲戚“鸡犬升天”,意味着子孙后代都受其“福荫”。最高统治者用官职和科举制度,诱使读书人在这条路上挣扎一生;“升官发财”,也就自然成为世人梦寐以求的理想。为此,如范进老死科场者有之;如贾雨村投机钻营者有之;或者不惜重金捐官,之后加倍捞取者有之,……总之,演尽人间丑剧,使尽了奸诈计谋。

本篇所写的也是一个钻谋官位的人物,不过他更为巧妙,其用心之工,非常人所能想象。某甲本来走的科举道路,当科举受到挫折,他不是像一些愚儒那样久困场屋,而是打了个迂回战。当他看到山寺宏丽,住持年老而“居养优隆”时,就决定走“由僧而官”的路,可见他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爬上官位的捷径,无时无刻不在寻觅着可以利用的条件,山寺的情况不过触发了他的“灵感”而已。当他决定之后,又假装得多么象:始则“渊乎若思,慨乎若慕”,似乎真的领悟了人生的真谛、佛法的要义;继则“引刀断发,回刃向喉”,以示与尘世断绝;再则“叩头自誓”,要终生“安于淡泊”;最后又“善事僧”,骗取了住持的地位,“募化经营,寺日以富”,似乎是个虔诚的高僧了,但最后谜底揭穿,这一切都为了以出家人身份,山寺的名义积累起金钱,然后偷偷地还俗捐官,终于实现了科场上没有实现的当官梦。然而,也可以设想,明心和尚“事败黑龙江上去”的下场,这位某甲也是难免的。

小说充分发挥了“笔记”体的优势,开头先写王树勋(明心和尚),连类而及引出某甲,十分自然,既增添了情趣,又发人深思,《和尚太守歌》的辛辣讽刺笼罩全文。正文对某甲的刻画,主要通过其行为,表情等外在表现,语言简洁生动,动作性强,由别有用心的“闲话”、“询问”,到装模作样的“若思”“若慕”,再到似乎大彻大悟的“大恸”“哭愈哀”,“引刀断发”“叩头自誓”,一个伪装得很周密的伪君子的形象跃然纸上。最后真相大白,然而山寺僧人还蒙在鼓里,竟相传其已经成佛。这结尾回应了上文,使小说结构完整,又余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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