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班固传》译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班固传

【题解】

班固,是继司马迁之后杰出的史学家,所撰《汉书》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开创了史学着作新例。后世论史书,必举《史记》、《汉书》,论史学家一定会提及班固、司马迁。本篇传记详细地叙述了班固修《汉书》的曲折经历,全面反应了班固的生平事迹。此外,班固还擅长辞赋,以《两都赋》闻名于世。汉章帝之时,曾在白虎观召集博士儒生讨论五经异同,班固据此编成《白虎通义》,其书为我国重要的经史典籍。值得注意的是,范晔在此传记中,对同行的赞赏是极有限度的。

【原文】

固字孟坚。年九岁,能属文诵赋,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所学无常师,不为章句,举大义[1]而已。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诸儒以此慕之。永平初,东平王苍以至戚为骠骑将军辅政,开东閤[2],延英雄。时固始弱冠,奏记说苍曰:“……令远近无偏,幽隐必达,期于总览贤才,收集明智,为国得人,以宁本朝……”苍纳之。

父彪卒,归乡里。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上书显宗,告固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先是扶风人苏朗伪言图谶事,下狱死。固弟超恐固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具言固所着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部,除兰台令史[3],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迁为郎,曲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复使终成前所着书。

【注释】

[1]举大义:了解文章的主旨思想。

[2]开东閤(hé):打开东向的小门。比喻爱才。

[3]除:免去旧官,拜授新职。兰台令史:汉代宫内藏书之处,以御史中丞掌之,后世因称御史台为“兰台”。

【译文】

班固,字孟坚,九岁的时候就会写文章,背诵诗赋。长大后,便广泛研读群书,对于诸子百家的各种学术观点,无不加以深入探讨。班固的学问并不是一个固定老师的单一学派,不在分章析句上下功夫,只是了解文章的主旨思想而已。他性情宽厚容人,从来不自恃才能而凌驾于人上,因此儒生们都很尊敬他。东汉明帝永平初年,东平王刘苍,因为是皇帝的至亲而任骠骑将军,辅佐朝政,在东阁招纳英雄。这个时候班固才刚刚二十多岁,上书东平王,建议说:“……使远近亲疏受到公平对待,隐居之人,只要是贤能,都应该选用。目的是广罗贤才,收集明哲之士,希望国家获得人才,以使本朝长治久安……”刘苍听从了班固的意见。

父亲班彪去世后,班固回到家乡居丧。班固认为父亲续写《史记》的《史记后传》记叙史事不详备,于是他潜心研究、思考,想要完成父亲的事业。不久有人向汉明帝告发他私自改作“国史”,朝廷下达诏书给地方官,逮捕班固关进京兆狱中,全部查抄走他家中的书稿。在此之前,扶风人苏朗因为妄谈国谶,入狱而死。班固的弟弟班超担心班固被狱吏严刑逼供,而无法自己澄清真正的实情,于是迅速来到宫门,给皇帝上书为兄辩白,得到汉明帝的召见,班超详尽地讲述了班固修史的意图。这个时候地方官也把班固的书稿送到朝廷,明帝对班固的史学才能感到很惊异,就下诏让他到京师校书部,任命为郎官,主要负责校订宫禁藏书。接着班固又撰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等的史记,写作了列传和载记二十八篇,上奏明帝。明帝于是又命令他完成他过去撰述的史书。

【原文】

固以为汉绍[4]尧运,以建帝业,至于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百王之末,厕[5]于秦、项之列,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为《汉书》。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傍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诏,潜精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当世甚重其书,学者莫不讽诵[6]焉。

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7]。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8]之徒,造搆[9]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10]之论。……及肃宗雅好文章,固愈得幸,数入读书禁中,或连日继夜。每行巡狩,辄献上赋颂,朝廷有大议,使难问公卿,辩论于前,赏赐恩宠甚渥。固自以二世[11]才术,位不过郎,感东方朔、杨雄自论,以不遭苏、张、范、蔡[12]之时,作宾戏以自通焉。后迁玄武司马。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令固撰集其事。

【注释】

[4]绍:发扬光大。

[5]厕:委身屈居。

[6]讽诵:阅读借鉴。

[7]西顾:迁都到长安。

[8]相如:司马相如。寿王:吾丘寿王刘子赣。东方:东方朔。

[9]造搆(gòu):人为地雕琢。

[10]西宾:长安人。淫侈:浮夸。

[11]二世:父子两代人。

[12]苏、张、范、蔡:苏秦、张仪、范雎、蔡泽。

【译文】

班固认为汉王朝是直接承接尧的天命,来奖励帝王的基业,到了第六代汉武帝时,司马迁才追述汉王朝的历史功业,一人撰写了《史记》。但是司马迁把汉王朝编在前一代系列王朝的最末尾,和秦朝、项羽等相提并论,而且汉武帝太初年以后的历史也是空缺着没有记载,所以班固搜集编撰前人的记载,缀集他所听说到的史实,着成了《汉书》。《汉书》上起汉高祖,下止于汉平帝、王莽被诛。记述了十二代皇帝,共203的历史。这本书综述了西汉一朝的业绩,博通儒家经典旨趣,前后融会贯通,写成帝王本纪、表、志、传一共一百篇。班固从永平年间接受汉明帝诏令开始,潜心积虑,历时二十多年,一直到建初年间才写完了《汉书》。当时,人们很重视班固的《汉书》,读书人没有阅读借鉴此书的。

班固自从做了郎官后,便为明帝所亲幸接近。当时,京师洛阳正在修筑兴建宫殿,疏浚整顿城池,但关中的父老还是希望朝廷建都长安。班固又感于西汉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东方朔等人虚构文辞,最后对皇帝进行讽谏的做法,于是就献上自己撰写的《两都赋》,盛赞国都洛阳的建筑规模法度的得体,来驳倒长安人夸张的说法。……到东汉章帝即位的时候,汉章帝素来喜欢文辞,所以班固更加受到恩宠,好几次进入宫中给皇帝读书,有时竟一连数日昼夜不停歇。汉章帝每逢外出视察,班固就献赋和颂。朝廷有大事需要商讨,汉章帝就让班固向大臣提出问题和不同见解,在御前辩论,汉章帝对班固的赏赐、恩宠都十分丰厚。班固自认为他父子两代人都有才学,可是职位却没有超过郎官,有感于东方朔、扬雄曾在文章中抱怨自己没有赶上苏秦、张仪、范雎、蔡泽的时代而不得骋其才学,就写了《宾戏》来自我解愁。后来班固升迁为玄武门司马。建初四年,汉章帝召集儒者,讨论《五经》,写《白虎通德论》,命令班固将这件事记录下来。

【原文】

时北单于遣使贡献,求欲和亲,诏问群僚。议者或以为“匈奴变诈之国,无内向之心,徒以畏汉威灵,逼惮南虏,故希望报命,以安其离叛。今若遣使,恐失南虏亲附之欢,而成北狄猜诈之计,不可”。

固议曰:“窃自惟思,汉兴已来,旷世历年,兵缠夷狄,尤事匈奴。绥御之方,其涂(途)不一,或修文以和之,或用武以征之,或卑下以就之,或臣服而致之。虽屈申无常,所因时异,然未有拒绝弃放,不与交接者也。故自建武之世,复修旧典,数出重使,前后相继,至于其末,始乃暂绝。永平八年,复议通之。而廷争连日,异同纷回,多执其难,少言其易。先帝圣德远览,瞻前顾后,遂复出使,事同前世。以此而推,未有一世阙而不修者也。今乌桓就阙,稽首译官,康居、月氏,自远而至,匈奴离析,名王来降,三方归服,不以兵威,此诚国家通于神明自然之征也。臣愚以为宜依故事,复遗使者,上可继五凤、甘露[13]致远人之会,下不失建武、永平羁縻[14]之义。虏使再来,然后一往,既明中国主在忠信,且知圣朝礼义有常,岂可逆诈示猜,孤其善意乎?绝之未知其利,通之不闻其害。设后北虏稍强,能为风尘,方复求为交通,将何所及?不若因今施惠,为策近长。”

【注释】

[13]五凤:汉宣帝的第五个年号(前57—前54)。甘露:汉宣帝的第六个年号(前53—前50)。

[14]建武:汉光武帝刘秀的第一个年号(25—56)。永平:汉明帝刘庄的年号(58—75)。羁縻:维系,牵制。

【译文】

在当时,北匈奴单于派遣使者向章帝进贡,打算请求与东汉和亲,皇帝下诏征求群臣的意见。有些人认为匈奴是善变、诡诈的民族,没有归附汉王朝的真心,仅仅是因为害怕汉朝的声威,挨近所以畏惧南匈奴,因此希望汉朝遣使回访,借以平定他们内部众叛亲离的局面。现在如果派遣使者回访北匈奴,恐怕南匈奴就很难对我们心悦臣服了,反而成就了北匈奴狡诈的打算,不能这样办。

班固说:“我自己在下面思量,自汉建国以来有很长的时间了,与夷狄战事不断,尤其是与匈奴。安抚防御的办法,不只有一种,有的采用兴修文教达到相互和睦,有的是用武力征服,有的采取卑恭的态度迁就他们,有的是臣服他们而使其入汉。虽然伸屈不定,所根据的背景情况不同,但从未采取过拒绝放弃,不与他们交往的方法。所以自从建武时期以来,重修旧典,多次派出重要使臣,前后相继,直至最后方才暂时与他们断绝交往。永平八年(66),重又商议与他们交往。众臣在朝廷之上连日争论,意见十分不同,说难的居多,说容易的很少。先帝高瞻远瞩,又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重又派遣使者,所做之事与前代相同。由此推至现在,还未有一朝一代与他们断绝过来往。如今乌桓来到我朝,向译官施行大礼,康居、月氏,来自远方,匈奴分崩离析,有名的首领前来归降,三方归顺,却并未使用武力,这的确是国家与神明自然相通的征兆啊。臣不明智地认为应该依照从前的做法,再派使者,上可承继五凤、甘露年间招致远方之人的方法,下也不失建武、永平年间约束匈奴的大义。匈奴使者多次前来,然后朝廷派使一次,既表明中原以忠信为主,并且知道圣朝礼义有常法,怎可去猜测和怀疑匈奴的来意,辜负他们的一片好意呢?断绝来往不知会有什么好处,交往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好。假如以后北匈奴渐渐强大起来,兴风作浪之时,再去请求与他们交往,还来得及吗?不如趁现在施行恩惠,于情于理都是一条良策。”

【原文】

固又作《曲引篇》,述叙汉德。以为相如《封禅》,靡而不典[15],杨雄《美新》,典而不实,盖自谓得其致焉。其辞曰……固后以母丧去官。永元初,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以固为中护军,与参议。北单于闻汉军出,遣使款居延塞[16],欲修呼韩邪故事,朝见天子,请大使。宪上遣固行中郎将事,将数百骑与虏使俱出居延塞迎之。会南匈奴掩破北庭,固至私渠海,闻虏中乱,引还。及窦宪败,固先坐免官。

固不教学[17]诸子,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初,洛阳令种兢尝行,固奴干其车骑,吏椎呼之,奴醉骂,兢大怒,畏宪不敢发,心衔之。及窦氏宾客皆逮考,兢因此捕系固,遂死狱中。时年六十一。诏以谴责兢,抵主者吏罪。固所着《典引》《宾戏》《应讥》诗、赋、铭、诔[18]、颂、书、文、记、论、议、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

论曰:司马迁、班固父子,其言史官载籍之作,大义粲然着矣。议者咸称二子有良史之才。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若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19]而不厌,信哉其能成名也。彪、固讥迁,以为是非颇廖于圣人。然其论议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愈矣。固伤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呜呼,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20]也!

【注释】

[15]靡而不典:用词华丽而不典雅。

[16]居延塞:是西汉武帝时派遣强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泽上兴筑的长城,遗迹分布在今额济纳旗金斯图淖北面及额济纳河沿岸,以及甘肃省金塔县境内的额济纳河沿岸。

[17]教学:教育引导。

[18]诔(lěi):悼文。

[19]亹亹(wěi wěi):勤勉不倦貌。

[20]致论于目睫:眼睛看不到睫毛。比喻人经常能详查他人,而对自己熟视无睹。

【译文】

班固又写了《典引篇》来表述汉朝的功德。班固认为司马相如的《封禅》,用词华丽而不典雅;扬雄的《美新》用词虽然典雅,但不符合事实。他自认为自己的《典引》达到了靡而典,典而实的境界。辞赋写道……班固后来因为母亲去世而离职。

永元初年,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任命班固为中护军,得以参赞军机。北单于听到汉朝军队出征的消息派遣使者到居延塞联系,想效仿以前呼韩邪单于的旧例,对汉朝称臣,到洛阳见皇帝,请求汉朝派遣使者到北匈奴去。窦宪上书请求朝廷派遣班固以代理中郎将的职务,率领几百名骑兵和北匈奴使者一起出居延塞迎接北单于。班固到达私渠海,听到匈奴内乱的消息,就带领军队返回了。等到窦宪叛乱的阴谋败露后,班固由于受到牵连被第一批论罪罢官。

班固平时对待自己的儿子不加教育引导,他的几个儿子大多不遵守国家法度,地方官员对他们没有半点办法。有一次,洛阳令种兢出行,班固的家奴冲撞了他的马车。种兢左右的小吏捶打、呵斥班固的家奴,那个家奴由于喝醉了酒张口大骂。种兢十分恼怒,畏惧窦宪而不敢发作,但心中对班固十分怀恨。等到窦宪的门客都被逮捕拷问的时候,种兢就趁机逮捕了班固,于是班固死在了狱中,时年六十一岁。和帝下诏谴责种兢,把主办这件事的小吏办了罪,以抵偿害死班固的过失。班固的着述有:《典引》《宾戏》《应讥》、诗、赋、铭、诔、颂、书、文、记、论、议、六言,保存下来的总计有四十一篇。

史官评论说:司马迁、班固父子,他们作为史官,学识广博,大义昭着。评论的人都称道他们有优秀史官的才能。司马迁文辞直率而叙事准确,班固文辞华美而叙事详尽。司马迁、班固父子的史书着作,其主旨都是十分清楚的。评论者都称二人有良史之才。司马迁文辞正直而且叙事真实,班固文辞丰富而且事情详尽。像班固的陈述史实,不毁誉过当,不随波逐流,富而不杂,详细而有条理,人读而不厌,他能成名也是理所当然的。班彪、班固批评司马迁,认为他的是非观与圣人很不相合,但他们的议论常常排斥为坚守道义而死去的人,否定正直的行为,不去叙述杀身成仁这样的美德之事,就显得有些轻视仁义,过分鄙薄守节之人了。班固感伤司马迁博闻强记知识丰富,但却不能免予受刑;但他也身受杀戮,智慧虽与司马迁相同却依然不能自保。呜呼,这就是古人对只看别人,不看自己发表议论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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