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新《楷树的光芒》散文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我把曾经见过的那棵楷树放在心里许久,以至仰望而不能忘怀,因为那棵树挺拔在儒学发祥地的孔府孔庙。树在那里栉风沐雨,相伴那片雕梁画栋的威严庙宇,还有那座严肃硕大的陵墓,随日月星辰更迭,摇曳平凡但又绝对不一样的千年绿色。

据说那树是子贡亲手栽下的。孔子巨星般的陨落后,子贡与他的同学和同道们前来奔丧,并从老家卫国带来这株让我仰望的树。他守着墓,也守着这株树,寸步不离,一守就是六年。

六年对倏然即逝的人生而言,是个不短的数字,即使举国平均寿命将要突破八十岁的现在。

但在子贡看来,六年也远远不能表达对雕塑灵魂者的敬意,于是让树作为自己,日夜相伴教诲自己的先生。

子贡用超越《礼记》的最原始方式,以祭奠父母的最高礼节,祭奠教诲自己读书明理的恩师,也把尊师重教的样板刻在不朽的蓝天人间。

子贡把那株楷树栽到地里的同时,也栽到了史册上,更栽到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心田里。

那树让人仰望,在于那株树承载着一种无法替代的亘古信仰。辞书上说,楷(jiē)树树干挺拔,枝繁叶茂,长势端庄,巍然兀立,正直浩然,为诸树之榜样。自古就飘拂着尊师重教的象征意义。还说,其树冠开阔,叶繁茂且秀丽,入秋后变为鲜红色或者橙红色。

或许因为这,不知从何时开始,不染尘俗的楷树,和那株各季色泽纯正的模树凝为不可分离的整体,从此,“楷模”结为一词,由手拉手形式,出现在《资治通鉴》《后汉书》以及《词汇》《辞海》等各种大大小小的词典版本里。

子贡当然成为让历史仰视的一颗楷模之星。

守墓六年,子贡不痴;守墓六年,子贡不愚;守墓六年,子贡不呆。他是“学而优则仕”的绝对佼佼者,是孔门“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中的大贤之一,曾凭“三寸不烂之舌”,救鲁于齐。子贡官做得扎实漂亮,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据传以诚为本的商业之道就开源于这位贤者。

然而,面对先生的陨落,他把这一切荣耀、利益与风光全部放下了,以守丧的形式,义无反顾地回报知识的哺育和阳光的照射。

孔子在那头,子贡在这头,一株普普通通的树,如同桥梁和彩带,让曰师曰生的大写文字雕立在时空,以无声的平仄响板,长吟上下数千年的春秋汉唐。

今年仲秋时节,我又站在一株或曰一片楷树之下。只是,这片绿荫之树,不在曲阜的孔府和孔庙,而在孔子曾经“游学于齐”的地方,距古老的稷下学宫只有半小时车程的淄博世纪英才学校。

我是被一种“母爱式教育”理念吸引来的。

说到母爱,那条穿越历史的“慈母手中线”,立刻幻化成“临行密密缝”的恢弘瀑布,毫无阻挡地垂挂在眼前。那些不能忘记的母亲们,瞬间沿着瀑布从脑际一个挨一个排列走来,形成蔚为大观的景象,矗立在楷树之下。

第一位当然是孟子的母亲。“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的故事至今鲜活在人们嘴上,让无数老少赞叹、吟咏和效仿。第二位是岳飞的母亲。岳飞背上的“精忠报国”四字,不仅光耀千秋,而且其份量超过万千汉字串起的鸿篇巨著。第三位是苏轼的母亲程氏。这位以汉代范滂之母为榜样的纤细母亲,教诲子女读书识字,自食其力,知事明理,学会做人。苏轼颠簸流离至年迈,仍念念不忘老母带他们“手植青松三万棵”的细微情节。还有毛泽东的母亲、朱德的母亲、郭沫若的母親、廖承志的母亲、钱学森的母亲、丁玲的母亲,当然,还有你我他的母亲。这许许多多的母亲,用人间的正直、勤劳、善良和坚强,铸成“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壮丽方阵,给你、给我、给身边的每一位孩子去效仿。

在孩子的成长履历里,母爱的光辉永远是最闪烁的一页。英国一位政治家把母爱解读得让世界激动:“主宰国家命运的,不是台面上的政治人物,而是摇篮旁的那双手。”

母爱式教育又是什么呢?仿佛一挂挂清溪般的“一线瀑”在这里融合和激荡,以“润物细无声”的瑰丽赤怀,滋润那些刚刚离开襁褓的花蕾,浇灌即将到来的花季。

面对远远近近的许多故事和许多楷模般的母亲,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以大爱无边的勇气举起“母爱式教育”旗帜,在把教育作为一种产业的氛围下,该是一种怎样远离世俗的眼光,一种怎样的胆识与胸襟?

我在校园寻觅。

校园里有个不太规矩的湖,掩映在密密的灌木和耸立的树下。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幽静的湖边,树下,曾经发生过一个颇似林黛玉葬花的“葬鸟”故事。只是,葬鸟的主人不是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的妙龄少女,而是一个读五年级的阳光男孩。据说,男孩个子挺高;据说,男孩特别调皮,爱打架;据说,这是他读的第三所学校;据说,他被家长还有曾经的老师用那句“朽木不可雕”的话,牢牢地钉在懵懂未开的少年里……据说还有一些据说,“只要学校不开除”成为家长期盼的最高目标。

学校校长望着那位忧愤又无助的家长,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被称作“问题孩子”的那位小学生。

一个羽毛未满的孩子被老师判了“朽木不可雕”的刑,是孩子的错,还是养育者、施教者、布道者的错?花蕾尚未绽放,就极速凋谢,让他以别人眼睛里的“另类”,去迎接和面对即将到来的灰色青春,这对一位少年而言,该埋下怎样的生命种子?

校长和老师望着那位玩世不恭的学生,“救救孩子”的声音在喉咙间滚动。话没有说出来,灿烂的夕阳却把校门上方的“爱”字映照得格外鲜明。

那天,春季,一只伤了腿、不知何故飞进教室的麻雀,改变了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男孩命运,也改变了人们射来的那些复杂眼神。

男孩精心呵护那只受伤的麻雀,给它包扎,给它喂食,那专注的劲儿,流进了老师的眼里——有爱心的孩子,怎能会“朽木不可雕”呢?

只是,调皮的男孩不知道,麻雀虽然极其普通,也飞不高远,却是“不吃嗟来之食”的有骨气之鸟。男孩将那只不吃不喝而死去的麻雀,悄悄地葬到湖边,还在那堆拳头大的土上,插上了数枝不知名的野花。

他的生命窗口被那只麻雀撞开了。做有骨气的孩子,绿荫满地的校园从此有了一朵“才露尖尖角” 的小荷。

我围着那片湖慢慢行走,想去寻觅那只麻雀的坟茔,结果很失望。其实找到找不到已经完全没有了必要,男孩埋葬麻雀的同时,也在黑黑的泥土里,种下了属于自己希望的种子。种子发芽,向上挺拔才是树的方向。

因为那湖叫“太阳湖”。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跟熟悉的朋友开玩笑,问他们“小学大还是大学大”的幼稚问题。在我的认识和成长里,答案当然是“小学大”。因为在我的身上,留有从小学到大学数百位老师的雕刻痕迹,在我的那些被称作学问或者著作的文章里,都能够找到老师们的影子,而站在前列的,正是让我不能忘怀的那排小学老师。

小学老师用他们的脊梁和拿粉笔的手,不但奠基起我和许多我们的生命倔强,也抚摸出向梦想飞翔的稚嫩翅膀。

我常常面对走过路过的许多校门,咀嚼学校二字的味道。以为这个词汇除了叫学校之外,还应该将学校的“校”称作“校正”的“jiào”。一边教,一边学,一边校正,才构成学校的全部含义。那部很薄又很厚、穿透中华文化上千年的《论语》,正由这三个辉煌的字形成“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生动立体。人需要阳光和水的滋润,也需要园丁的校正与修剪,为孔子守孝六年的子贡,应该就是不断让先生校正出的一位典型,因为“玉不琢不成器”。

如今学校为学子们校正什么?

我在寻觅,也在倾听弥漫在校园里的回声。

——孩子对母亲而言,有好孩子、孬孩子之分吗?没有。学生在这所远离闹区的宁静校园里,都成为被赏识和被赞美的唯一。这里没有人们习惯了的“三好学生”评比,却有从德育到智育再到情怀培植的“未来之星”细微激励。

——校长叮咛老师,你要批评学生一个缺点,先找出他三个优点;老师跟家长悄悄私语,您在数落孩子和发怒之前,想想如何表扬孩子的优点。他们的“护犊子”之心,似乎超过了家长——自尊心像眼睛,必须得到百倍呵护。

——知错、认错、改错,成为“校正”学子的启蒙琴聲。“即使小的错,也要自己大胆说出来”“知错而改,善莫大焉”,成为“蒙以养正”的别样风景。

风景以学子步入社会训练场的姿势,把可能出现的偏颇纠正在这里。

风景在“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路上绽放,幼稚、单纯和天真烂漫的灵魂里,有了诚信、勤勉、孝敬和感恩的萌芽。

这是个蓬勃发展、到处是机会的时代,也是个容易迷失和迷惑的时代,我叩问身边的树,成才与成功的教育植入,对懵懵懂懂的孩子而言,具不具有功利性诱惑?什么叫成才?什么叫成功?什么叫起跑线?树无语,我也很茫然。

走着,看着,胡思乱想着,一片朗读声穿过树丛,在空间飘荡——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我享受在抑扬顿挫的朗朗书声里。

“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才是生命茁壮的方向。人格永远是生命的基石,即使将来只是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也会在百花园的世界里,摇曳出健康的绿色,因为小草和大树一样不卑微。

那个披红围巾的靓丽倩影又渐渐清晰在我的眼睛里。学校的掌门人、倡导“母爱式教育”的张文俊校长在树下朝我招手。

我沿着树行健步走去,空中飘来维吉尼亚·萨提亚的行——

我想爱你而不用抓住你

欣赏你而不须批判你

和你一起参与而不勉强你

批评你而非责备你

我们俩的相会就是真诚的

而且能彼此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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