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希腊首都雅典的倾心,或许是因为我对悲情和沧桑多了几分理解。就像看99岁的爷爷,他满脸的皱纹已经不是岁月,而是某种生命的伟大。从某种意义上说,爷爷已经是我心目中的“男神”。对于雅典,它也像一位让人尊重的老者,唯有亲自踏访膜拜,方能表达内心的仰慕。我要穿过那条路、推开那扇门,去寻找、去感知那座城的血脉和体温。
一座城
走遍世界各地,从来没有一座城离你如此遥远,又如此亲近。近的是,你推开城里任何酒店的窗即可远眺它昨日的光芒;远的是,你漂洋过海而来,身在其中,也难看清它今天的容颜。它的每一寸土地都生长过智慧,它的每一片土壤都孕育过文明,它是一个古迹博物馆,更是一座静等三千年、期待与你相逢相知的城。
一定是小亞细亚温润的风、地中海淋漓的雨、雅典娜手中绿色的橄榄枝,给了雅典人创造的天赋和神的庇佑,让他们在开创人类文明基因的时候,富有自由的思想和超凡的想象,让他们开创的历史多了开天辟地和史无前例的注脚。
公元前五百多年前,原始部族的生活都集中在庙宇周围,靠祭祀维系信仰,如果那也叫信仰的话。几乎没有先城后庙的先例。很难想象,雅典人偏偏在山岗的平地上先修起了雅典卫城的城墙,然后才建起了伊瑞克提翁庙、帕特农神庙。这或许暗示着他们渴望神灵庇佑下更丰富的生活。
那时的雅典人,雅利安民族特有的豪爽和冒险精神决定了他们是一群不甘寂寞、善于社交的人。《伊利亚特》《奥德赛》这样的史诗浸染熏陶着他们,赋予他们民族共有的骄傲和荣誉。各个部族彼此交流,共同吟唱和歌咏着引以为荣的关于勇气和品格的诗行。诗歌成为他们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成为他们彼此相通相融的纽带,甚至是战时一致团结对外的武器。
在今天,运动是为了强身健体,古奥林匹亚运动会受到推崇,却不是因为运动员矫健的身影和比赛项目的紧张激烈,而是因为它独特的和平功能。雅典人、斯巴达人及周边城邦的人用运动盛会化解仇恨,阻止战争。据说不尊从此令的城邦会受到其他城邦的严厉制裁。运动,让干戈化玉帛,这一招也许只有想象力超群的雅典人可以想得出来。千年后一战二战时的奥运会,会场外是战火纷飞,会场上是铁蹄践踏,不知道算不算背道而驰、倒行逆施?
硝烟淼淼,旌旗猎猎;橄榄枝零乱,斯城杳然一片。
历史上,战火让这座受雅典娜女神庇护的城屡遭重创,几易其主。古文物纷纷被盗,遗失他处。镇城之宝——卫城山顶上帕特农神庙里的镶金雅典娜女神像,至今不知去处。都说去卢浮宫只为看三个女人,除去蒙娜丽莎,另外的维纳斯、胜利女神雕像其实都是希腊人的杰作,只是它们虽然都和雅典娜女神像同样遗落他乡,却还有踪影可循。
潮起潮落,历史轮回。千年的伫立已经让这座城尽染风尘,也让这座城有了阅尽兴衰的淡定。这淡定里却有着难言的失落。我寻着芬芳而来,走近这座城,而这芬芳里亦有着淡淡的忧伤。
一条路
上山探访雅典卫城的路曲折蜿蜒,需要穿行在繁华热闹的波卡拉街区。巷道错综复杂,狭窄相连,美食餐厅、书店、纪念品店杂乱穿插其中。墙壁上喷涂各种雷人口号标语,只是没有一条和路标有关。在这里,你无需问路,因为答案都是一样的,就是“继续向前走”。
抬头看卫城就在眼前,转来转去就是上不了山,甚至兜圈圈、捉迷藏似的又回到了原处。心生迷茫:雅典卫城的路如此难寻,要怎么才能触碰到你三千年的肌体?才能近距离地瞻仰你的容颜?才能踏上寻找你的路?
两千年前,伯罗奔尼撒战争使繁荣的雅典消耗殆尽,几经衰败。但政治的黑暗并没有阻止雅典人探索的脚步。当其它的世界文明还处在自我启蒙的阶段,它们已经开始了东方文明最不擅长的关于生命、自然、宇宙的终极思考。
“古希腊三贤”,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他们创造的不仅是智慧,更是一种人类无畏追求真知的象征。知识渊博、追随者众多的苏格拉底首次对神明提出疑义,最终被当权者以腐蚀年轻人的思想为由处以刑罚。他毫不畏惧,当众喝下毒药,慷慨赴死。他说:“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但实际上,两千多年前的他,就成为了西方哲学的奠定者。
他的弟子柏拉图,不仅继续考察“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还考察政治制度。他首次提出早期共产主义“乌托邦”制度。他劝导民众,应该有意愿和勇气去改变政治弊端,付诸行动,创造一种更加美好的社会。这对今天的知识分子来说,他的振臂高呼也是志向高远、风骨坚定的,颇有些我国“五四”时期文人志士“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气魄!可他说这些的时候距现在两千年。
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为了胜任思考批判,寻求掌握更多知识的方法,几经总结专研,最终成为人类自然史研究的开创者,政治学的奠基人。
公元四世纪的天空,世界无不充斥着神化的、丑陋的、愚昧的黑暗。他们的出现,为整个人类指出了一条通往自由、正确、真知的道路,他们的理性精神也像一束光照亮了神殿的黑暗和后来追随者的路。
在雅典,只要寻着一条路,向山上走,纵然路标难辨,有时还会迷路,但最终“条条大路通卫城”。想来,如果沿着人类的文明史向上探寻,也许绕来绕去,也绕不开这片土地。路的尽头或许都写着“古希腊”几个字。在这里随便一迈步,就有可能踩着圣贤走过的脚印。那脚印或踉跄,或坚定,或悲凉……随着风雨冲刷,这脚印沿着基菲索斯河流向地中海,跨越不同的语言、肤色流向远方,流进千年后你我他的血脉,化作心底的相知和眼中的瞭望。
一扇门
时间可以忘却一切,时间也会让一切更清晰。
沧海桑田,大浪淘沙,总有一些不可磨灭的经典在历史的深处闪光,吸引我们跨越千年,在不尽的余晖中与它相逢,在斑斑点点的断纸馀墨里同它浅吟低唱。这遗风古韵里有雅典卫城雕刻的精湛、建筑的俊美,更有它绵绵不绝的精神滋养。
高大威武的卫城山门赫然伫立在眼前,正向世人展示它亘古不变的威仪。两千多年前,也许就是通过这扇门,众多的建筑师、雕刻家、诗人、戏剧家、哲学家、教育家云集在这里,在人类历史启蒙时刻开启了一个新文化中心。
雅典卫城,世界古代七大奇观之一,遗址屡遭战火,风雨侵蚀,早已断墙残垣,但造型生动的神像、浮雕和栩栩如生的廊柱,清楚地昭示着当时雅典人超凡的智慧。帕特农神庙,古代建筑史上的奇迹,已经坍塌,但从巍然屹立的廊柱和残存的雕像,仍能看出当年建筑者的别具匠心。伊瑞克提翁庙,6根女像柱设计,造型完美。在今天看来,也堪称一绝。酒神剧场、阿迪库斯音乐厅,热爱吟咏、雄辩的雅典人怎能少了这些聚会的场合?今天站在那些大理石看台上,仍有当年的呐喊声和欢呼声回响耳畔。他们在这里辩论世界的本质,人在宇宙中的位置。他们的声音和我国孔子的讲学声、印度释迦牟尼的布道声、希伯来人约书亚的预言声汇集在一起,共同敲响那个时代的春音木铎。
雅典的伟大不在于城池坚固,而在于文化传承不衰。雅典先后为波斯、斯巴达、罗马、拜占庭、奥斯曼所占,卫城多次被毁焚烧。帝国赢得了战争,却输给了岁月。千年以后,那些帝国的身影早已灰飞烟灭,然而雅典的光辉却依然不减。我们今天,从小到大所学到的数学、几何、辩证法、哲学、美学以及医学等等,大多来自古希腊文明。现代文明之所以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是因为站在了巨人的肩上。那一行行哲思、一条条理论、一个个方程式……都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穿过时间隧道,悄悄与古希腊的圣人幸会、与贤者对话、与智者相逢。
盛极一时的雅典或许只是沧海一粟,或许只是匆匆一瞥,但时间并不厚此薄彼,反而该留下的,记忆愈发稳固。
从卫城下山,已有一千五百年历史的阿提库斯剧场餐厅热闹非凡,是大多数游客此行最终的落脚点。这里偶尔会有世界级歌手办演唱会。我去的时候,用餐的游客并不多,欣赏声光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每一次刺眼的灯光从剧场古建筑上闪过,我的心都一颤一颤,莫名的疼。
夕阳西下,雅典城开始热闹起来。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聚集在酒吧、餐厅、路边、街头……都在向远处山顶上的雅典卫城行注目礼,像是一种仪式。我想:当后知后觉的我们凝望那道落寞的金光时,也许它正像位先知,在幽深地凝视我们。或许它要用数千年的耐心去相逢一个知己回眸,去邂逅一个王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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