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退尔·[德国]席勒》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威廉·退尔·[德国]席勒》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13世纪的瑞士处于奥地利阿尔布莱希特公爵的残暴统治之下,公爵派来两名总督在此推行暴政。威廉·退尔武艺高强、为人正直。然而在推行暴政、毫无仁慈之心的统治者眼里,正直的人往往最容易成为“眼中钉”。总督盖思勒早就对他怀恨在心,只是苦于抓不到他的小辫子,找不到机会,于是借口退尔不对悬挂着总督帽子的旗杆敬礼,不顾众人求情,要退尔以箭射放在其子头上的苹果。退尔射中后,盖思勒又以其心怀复仇念头,准备将其监禁起来。押解退尔的船在水上遇到了狂风大浪,退尔趁机逃离了魔掌,并一箭射死了盖思勒。最终起义的人民解放了瑞士。





【作品选录】

第三幕



第三场



阿尔托夫村附近的草坪

台前有几株树木,台后有一木杆,上面挂着一顶帽子。远景为邦堡山峰所蔽,其上有雪山耸峙。

弗里斯哈特和劳特贺尔德在那儿站岗。

弗里斯哈特我们看守也是徒然。没有一个人

愿意走近这儿,向这顶帽子敬礼。

从前这里热闹得像年会的市集;

自从这个吓人精挂上杆顶,

现在,整个草坪变成了荒野。

劳特贺尔德只看见那些卑贱的小民,

挥着那龌龊的小帽来惹人生气。

那些正派的人,却情愿

兜个大圈绕过半个村子,

也不肯来向这顶帽子行礼致敬。

弗里斯哈特正午时分从会议厅出来的家伙,

无论如何一定要经过这里。

我早有打算,要好好捉他几个,

因为他们一个也不肯对帽子行礼。

不料罗色曼神父却看出我的心计,

他正从病人家回来,捧着圣体,

刚好在木杆前面站定——

那位辅祭人就不得不摇起铜铃:

大家一起跪下,我也跟着同跪,

大家敬的是圣体发光,并不是向帽子行礼——

劳特贺尔德朋友,告诉你,我是这样瞎想,

我们守着这顶帽子实在是示众出丑;

站在一顶空帽子前面守卫,

对一个骑兵简直是奇耻大辱——

正直的人一定会瞧不起我们。

——叫别人向一顶帽子致敬,

的确是一项愚蠢透顶的命令!

弗里斯哈特干吗就不能向一顶空帽子致敬?

你还不是要向许多空洞的脑袋行礼。

希德加德、梅西蒂尔德和伊丝蓓特带着孩子们上,站在帽杆周围。

劳特贺尔德你原来是个奉命维谨的家伙,

对那纯朴的人民一味幸灾乐祸。

至于我,不管谁从帽子旁边走过,

总是闭起眼睛,不去理会。

梅西蒂尔德总督吊在那里——孩子们,向他行礼!

伊丝蓓特但愿他是走了,只留下他的帽子;

这地方从此可以太平无事!

弗里斯哈特(驱逐他们)

给我滚开!你们这帮死不完的女人!

谁叫你们来的?要是你们的男人有种,

胆敢抗拒上峰命令,就叫他们自己来吧。

众妇女下。退尔掮弓弩上,一手牵着他的孩子。经过帽子旁边,向舞台前方走来,对帽杆悍然不顾。

华德(指着邦堡山峰)

爸爸,听说那边山上的树,

给斧头一劈,就会流血,

那是真的吗?

退尔孩子,谁告诉你的?

华德牧羊公公告诉我——,他说,

那些树木里有妖魔,谁劈伤了它,

死后他拿过斧头的手就会从坟墓里伸出来。

退尔那些树木是不能砍伐的,这是实在话,

——你看见那边亘古的雪山,

那高耸入云的皑皑的山峰吗?

华德那是冰河,一到夜间就不住轰鸣,

把大块大块的雪崩抛送下来。

退尔是的,要不是上边那座森林

矗立在那里作我们土地的屏障,

那雪崩早就滚下来

把阿尔托夫村压在下面。

华德(凝思一会)

爸爸,世上有无山的国家吗?

退尔要是我们走下这群高山,

沿着河谷下去,越走越远,

就会到那天府之国的平原,

那儿,森林里的小溪并不奔涌,

条条河都是波平浪静地安流;

那儿辽阔的天空一望无际,

那衍沃的田野上五谷盈畴,

仿佛一座花园,美不胜收。

华德嗳,爸爸,那我们干吗不赶快下山,

走到那个美丽的国土里去,

偏要在这里忍苦受难?

退尔那国家像天堂一样美丽可爱;

可是在那儿耕种的人,

却享受不到自己手植的幸福。

华德他们不像你一样,

能够自由地居住在自己的产业上吗?

退尔那儿的田野都属于主教和国王。

华德那么,他们可以到森林里自由打猎吗?

退尔那些飞禽走兽都各有所属的主人。

华德那么,他们可以到河里自由捕鱼吗?

退尔河流、海洋和盐也都属于皇上。

华德那么,那人人畏惧的国王是谁呢?

退尔就是保卫他们、养育他们的那个人。

华德难道他们不能够勇敢地自卫吗?

退尔那儿,邻人和邻人是不准守望相助。

华德爸爸,就算那儿地面大,我怕也感觉窒息,

我倒情愿住在这儿的雪崩下面。

退尔不错,孩子,尽管有这些冰山在我们背后,

总比背后有那帮恶霸好得多啦。

他们正要走过去。

华德喂,爸爸,你瞧木杆上那顶帽子!

退尔它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唔,走吧!

他们正要走开,弗里斯哈特举矛走过来拦住去路。

弗里斯哈特奉皇上圣名,站住!

退尔(抓住矛)

你要怎样?干吗要拦住我的去路?

弗里斯哈特你违抗圣旨,你必须跟我们走。

劳特贺尔德因为你没有向这顶帽子行礼致敬。

退尔朋友,让我去吧。

弗里斯哈特去,到监牢里去。

华德爸爸要给捉到监牢里去了!救命呀!救命!

(向幕后喊)

来呀,先生们,义士们,救人呀!

强盗!强盗!他们要抓走他啦!

神父罗色曼、辅祭人彼德曼偕其他三人上。

辅祭人怎么一回事?

罗色曼你干吗要抓住这个人?

弗里斯哈特他是皇上的敌人,叛国之徒!

退尔(猛地抓住弗里斯哈特)

叛国之徒,我?

罗色曼朋友,你弄错了,

他是退尔,一个正直人,一个好市民。

华德(瞥见富尔斯特,连忙朝他奔上去)

外公,救命!他们抓住了爸爸。

弗里斯哈特走,到监牢里去!

富尔斯特(冲上前来)

我来担保,等一等!

退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梅尔西达尔和史陶法赫上。

弗里斯哈特他藐视总督大人的至尊威权,

而且不肯承认。

史陶法赫退尔会做出这种事情?

梅尔西达尔你在撒谎,混蛋!

劳特贺尔德因为他没有对这顶帽子行礼致敬。

富尔斯特因此就要把他送进监牢?

朋友,由我作保,放他去吧!

弗里斯哈特你保你自己和你的老命吧!

我们是公事公办——把他带走!

梅尔西达尔(对众农民)

哼,真是蛮不讲理!难道就眼睁睁地

看着退尔给别人横暴地带走?

辅祭人我们人多手众。朋友,不要容忍!

我们还有别人作后盾。

弗里斯哈特谁敢违抗总督大人的命令?

其他三农民(急急冲上)

我们来帮忙。什么事?打倒他们!

希德加德、梅西蒂尔德和伊丝蓓特走回。

退尔暂且用不着你们帮忙,诸位,请便吧!

你们想,要是我施展力量,

我会害怕他们手里的矛?

梅尔西达尔(对弗里斯哈特)

你胆敢把他从我们这里带走!

富尔斯特和史陶法赫沉着点!安静点!

弗里斯哈特(大叫)

造反了!造反了!

传来一阵猎号声。

众农妇瞧,总督来啦!

弗里斯哈特(提高嗓子大叫)

造反了!造反了!

史陶法赫就让你叫破喉咙,混蛋!

罗色曼和梅尔西达尔你还不住口!

弗里斯哈特(叫得更高)

救命呀,快来救救执行法令的公差!

富尔斯特总督来啦!糟了,不晓得要弄到什么地步!

盖思勒骑着马上,拳头上托着一只苍鹰;马童鲁多夫、白尔达、鲁登茨和一大群卫士随上,众卫士手执枪矛,在舞台上围作一圈。

马童让路,给总督让路!

盖思勒赶开他们!

这些人干吗要拥在一起?谁在叫救命?

(大家沉默下来。)

是哪一个?给我说清楚。

(对弗里斯哈特)

你,过来!

你是谁,干吗要抓住这个人?

(把鹰递给一个随从)

弗里斯哈特总督大人,我是你的小兵,

奉命在这里看守这顶帽子。

这个人不肯向帽子敬礼,

我才当场把他抓住。

我正要遵照大人的命令把他逮捕,

这些老百姓竟想恃用强力把他劫走。

盖思勒(稍停)

退尔,为了考验你们的忠诚,

我才悬帽在此,你竟拒绝对它致敬,

那么,你眼中还有皇帝陛下,

还有代表圣上管辖本州的我吗?

你那阴谋诡计完全给我识破。

退尔宽恕我,大人!我实在是

一时大意,岂敢藐视大人。

要是我存心如此,我不叫退尔。

我只求大人开恩,下次决不再犯。

盖思勒(沉默半晌)

退尔,你是有名的弩手,

听说,你和任何射手都能较量。

华德大人,这是千真万确,我爸爸

能在百步之内,射下树上的苹果。

盖思勒退尔,这是你的孩子?

退尔是,大人。

盖思勒你一共几个孩子?

退尔两个孩子,大人。

盖思勒两个孩子当中,你最爱哪一个?

退尔大人,两个孩子我都一样疼爱。

盖思勒好,退尔,既然你能够在百步之内

射下树上的苹果——你得在我面前

显一显你的身手——举起弓来——

你的弓正好在手上——准备好,

从你孩子头上射中一只苹果——

可是,我有一句话,你要好好瞄准,

限你一箭就把那头上的苹果射落;

要是射得不准,那你今天休想活命。

众人大惊。

退尔大人——你要求我的是这样可怖的事情?

——要我,从我孩子头上——

——不,不,大人,这决不是出自

大人的本意——断断不是——大人不会

当真对一个做父亲的人这样要求!

盖思勒你一定得从这小儿头上把苹果射落;

——这是我的要求,我一定要你做到。

退尔我呀!

要用自己的弓箭,朝着我亲生孩子

那可爱的头上瞄准?——我死也不干。

盖思勒你要射就射,不射就和你孩子同归于尽。

退尔难道要我做杀害我亲生孩子的凶手!

大人,你自己没有孩子——不知道,

一个做父亲的人,心里是多么难受。

盖思勒嘿,退尔,你怎么忽然这样谨慎!

听说,你是一个酷爱梦想的人,

还听说,你的言行也与常人不同。

你欢喜标新立异——因此我才替你

挑定这桩新奇的冒险玩意。

别人也许要考虑一番——你呢,

尽管闭起眼睛大胆去干。

白尔达大人,别和这种可怜的人们开玩笑!

你看他们脸色苍白,两腿发抖——

他们并没有听惯大人口里的这种戏言。

盖思勒谁讲我在开玩笑?(抓住一枝垂拂在他头上的树枝)

这是苹果,

大家让开——让他算好距离,

按照惯例——我给他八十步——

不能多,也不能少——他一向夸口

能够在百步之内射中对手——

现在,射吧,射手,不要射错!

马童天哪,事情当真啦——孩子,跪下来,

求大人饶你一命!

富尔斯特(对旁边怒不可遏的梅尔西达尔)

镇静一点,我恳求你,安静一点!

白尔达(对总督)

大人,得啦,得啦!拿一个为人之父的

这种痛楚来开玩笑,未免太无人道。

要是这个可怜人,因为犯了

一点轻微的过失,该当死罪,天哪,

他现在已经尝到那十倍于死的痛苦。

放掉他,让他平平安安地回家去吧,

他已经认识你了;他、他的子孙,

将永远不会忘记今天这个时辰。

盖思勒让出一条路来——快,踌躇什么?

你犯了死罪,我本可以把你杀死;

可是,我对你特别开恩,把你的运命

交给你自己那武艺高强的手里。

把一个人的命运交给他自己去处理,

他不能埋怨,这是苛酷的裁判。

你一向以目光准确自炫。好吧!

射手,现在正好给你显一显本领。

鹄的是非常可贵,代价是非常巨大!

要射中靶子板上的黑星,

别的射手也成;我认为一个名手,

他的射技应该百发百中,胜人一筹,

绝不因心绪不宁就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富尔斯特(跪在盖思勒面前)

总督大人,我们深知大人的威严;

可是还请大人法外开恩,

我愿献上半份家私——或者全部!

只求你,别再让那做父亲的受这惊恐!

华德外公,不要对那个坏人下跪!

告诉我,要我站在哪儿!我不怕。

我爸爸能够一箭射中高空的飞鸟

决不会误射到他孩子的心房。

史陶法赫大人,你对这无辜孩童竟无恻隐之心?

罗色曼嗳,请你想想,天上自有神灵,

你的一切行为,将来要对证天庭。

盖思勒(指着华德)

把他绑到那株菩提树上!

华德绑我!

不,我可不受你们捆绑。

我会好好站定,像一只羔羊,气也不透。

你们要是绑我,不成,我不接受,

我要拼命把绳索挣脱。

马童孩子,那么,把你的眼睛蒙起来!

华德干吗要蒙眼睛?你认为

我会害怕我爸爸手里发出的箭?

我会定心等待,眼皮眨也不眨。

——快,爸爸,给他们看,你是射手!

他不相信你的本领,他想杀掉我们——

一箭射准,让暴君看得口呆目瞪!

他走到菩提树下,别人把一只苹果放在他头上。

梅尔西连尔怎么?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暴行,

不闻不问?我们宣誓为的是什么?

史陶法赫这是废话,我们手无寸铁;

瞧,矛剑如林,把我们团团围紧。

梅尔西连尔唉,只恨我们当初没有迅速举事!

那些主张延缓的同志,真是该死!

盖思勒(对退尔)

赶快!携带武器并不是摆空架子。

带着杀人利器是危险的,

箭镞会反跳回来,射着射手自己。

老百姓也要僭取这种高贵的权利,

对于最高的主上简直是侮辱之至。

不是治人的人就不应该挟带武器。

你却一向肩弓负矢,以为乐事,

好,我现在给你安置了这个靶子。

退尔(张弓搭箭)

让开一条路!让开!

史陶法赫怎么,退尔?你要——不!——你在发抖,

你的手在打颤,你的膝头在摇晃——

退尔(放下弓)

我头昏目眩!

众农妇天哪!

退尔(对总督)

别再叫我射!我把心挖给你!

(敞开胸口)

叫你的兵士上来,把我杀死!

盖思勒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射箭。

退尔,你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

你操起舵来也和你张弓一样,

在救人的时候,你绝不畏惧风浪。

你一向救人,现在,救星,救你自己吧!

退尔陷于可怖的挣扎中,双手发抖,眼珠转来转去,一会儿望着总督,一会儿仰望上天。他突然抓住箭袋,抽出第二枝箭,插在皮短衫里。总督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华德(在菩提树下)

爸爸,射吧!我一点不怕。

退尔好,我就射!

(抖擞精神瞄准)

鲁登茨(始终在紧张状态中,强自镇静,终于走上前去)

总督大人,这桩事情就此为止吧,

你并非真意——不过是一种考验——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做得过分,

就要使威严损害了贤明的心意,

张弓不能过紧,过紧就要折断。

盖思勒少说废话,没叫你说话,你就别说!

鲁登茨我一定要说!

我有权说话!我尊敬皇上的威严;

可是这样的统治一定会引起怨恨。

这不是皇上的意旨——我可以断定——

我邦人民没有理由忍受这样的暴政,

你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盖思勒嘿,你真大胆!

鲁登茨对于目睹的

种种暴政我一向默不作声;

我总是闭起眼睛,视而不见,

这一颗充满义愤的心,

我也把它在胸中压得紧紧。

可是再要沉默下去,我将成为

出卖祖国、背叛皇上的罪人。

白尔达(奔到鲁登茨和总督之间)

天啊,您不要再给他火上加油吧。

鲁登茨我舍弃了人民,断绝了六亲,

把一切人情的羁绊通通割断,

为的是要归顺你们——

我本相信,增强皇上的权力,

就可以促进人民的幸福——

现在,我睁开了眼睛,我才发现,

我正陷入深渊,不禁毛骨悚然——

我的独立判断被你引入迷津,

我磊落的胸怀受了你的蛊惑——

我本是一片善意,反而陷害了人民。

盖思勒大胆的奴才,竟敢对你主人狂言乱语?

鲁登茨皇上才是我的主人,不是你——

我生来和你一样自由,论到骑士的本事,

我也可以跟你分庭抗礼。

尽管别人侮蔑皇上,我却始终尊敬他,

要不是为了你在这儿代表圣上,

我就要把手套掷在你的面前,

要你按照骑士规矩给我答复。

——好,叫你的兵士上来——

我不像他们手无寸铁——

(指着民众)

我有一柄剑,

谁敢走到我跟前——

史陶法赫(叫喊)

苹果落下来啦!

当众人注意白尔达奔到鲁登茨和总督之间时,退尔将箭发出。

罗色曼孩子平安无恙!

众声苹果射中了!

富尔斯特踉跄欲倒,白尔达扶住他。

盖思勒(愕然)

他真的发了箭?怎么?这疯子!

白尔达孩子还活着,老爷子,清醒清醒吧!

华德(拿着苹果,跳跳蹦蹦地跑过来)

爸爸,苹果在这里——我早知道,

你断不会射伤你的孩子。

退尔俯身向前,好像要跟踪箭矢一样——手中弩弓坠地——当他看见他的孩子跑过来,就伸着两臂迎向前去,狂热地把华德紧紧地抱在怀里;最后无力地跌倒在地上,众人无不感动。

白尔达啊,仁慈的上天!

富尔斯特(对退尔父子)

孩子们!我的孩子们!

史陶法赫谢天谢地!

劳特贺尔德一箭中的!千秋之后,

人们还要把这桩事迹传为美谈。

马童只要这些山峰在地上屹立不动,

射手退尔的故事总要万古流传。

(把苹果献给总督)

盖思勒天啊,正巧射在苹果当中!

真是神射手,我也要传令嘉奖。

罗色曼射得真准;可是那逼他试探神明的人,

定要遭到报应!

史陶法赫定定神吧,退尔,站起来,你已经

英勇地解救了自己,现在可以自由回家去了。

罗色曼来,来,把这孩子带到他妈妈那里去!

大家正要领他退去。

盖思勒退尔,我有话问你!

退尔(回头)

大人,有什么吩咐?

盖思勒你胸口上

还插着第二枝箭——哼,

我看得很清楚——你这是为的什么?

退尔(窘急)

禀告大人,这是射手的惯例。

盖思勒不,退尔,你这种话瞒不了我;

你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赶快招出实情,退尔!

无论如何,我保证留你一命。

这第二枝箭作什么用?

退尔好,大人,

你既然保证留下我的性命——

那我就对你完全吐露真情。

(从皮短衫内把箭抽出,用一种严厉眼光望着总督)

万一我射杀了我亲爱的孩子,

这第二枝箭,我就要用来射你,

而且,老实说!我不会射不中你。

盖思勒好,退尔!我已经保证留你一命,

我们骑士说过的话,绝不反悔——

可是,我既然把你的恶意看透,

就一定要将你带走,

把你关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免得我将来在你的箭镞下丧命。

卫士们,把他抓起来!上绑!

退尔被绑。

史陶法赫怎么,大人!

一个经上帝亲手赦免的人,

你怎能把他这样处置?

盖思勒看吧,上帝会不会再度救他。

——把他押上船去!我马上就来,

我要亲自把他解往吉斯那特。

罗色曼你要把他解到外州去监禁吗?

众农民那可不成,连皇帝也不能这样,

这完全违反我们的自由特许诏!

盖思勒特许诏在哪儿?皇上有没有批准?

他并没有批准过——你们首先要

忠诚归顺,才能获得这种恩宠。

你们这批人都是无法无天的叛徒,

而且大逆不道,蓄意暴动。

我认识你们——我完全看透了你们——

退尔不过是我从你们中间抽出的一个;

你们大家都是同谋的罪犯。

识时务的,就得好好地缄口顺从。

总督下,白尔达,鲁登茨,马童和众卫士随下,弗里斯哈特及劳特贺尔德仍然留在那里。

富尔斯特(陷入剧烈的痛楚之中)

完啦,他已经下定决心,

要把我全家诛灭!

史陶法赫(对退尔)

唉,你干吗要去惹这暴虐的家伙!

退尔看到我遭受磨难的人们抑制一下吧!

史陶法赫唉,现在,一切,一切都完啦!

你被捆绑,我们也受了束缚!

众农民(围着退尔)

我们最后的一点安慰也随你而去了!

劳特贺尔德(趋近)

退尔,我很同情你——可是上命难违。

退尔再会吧!

华德(痛楚地紧偎着他的父亲)

爸爸!爸爸!亲爱的爸爸!

退尔(两臂向天高举)

天父在上,向他呼吁吧!

史陶法赫退尔,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妻子?

退尔(狂热地把他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这孩子没有受伤;上天会保佑我。

(急忙抽身,随两兵士下)

(钱春绮译)



【赏析】

从《强盗》到《威廉·退尔》,席勒作为一个伟大的戏剧家,在其二十余年的创作生涯里,完成了他一生思想的弧形轨迹。我们不难看出,虽然其“自由诉求”一以贯之,但二十余年间,历经过尘世风霜,席勒对自由的理解,已经由浅入深,经过“审美教育”之提升,达到了“审美自由”的高度。1781年,席勒年仅二十二岁,刚逾弱冠,意气风发,以一种横空出世的气势,完成了他的成名作《强盗》。一年之后,该剧首演,轰动一时。1804年,席勒四十五岁,正当人生的黄金时代,却重病缠身,但仍完成了《威廉·退尔》。一年以后,席勒因病逝世。

在《强盗》一剧中,我们看到的是卡尔青年热血的英雄形象,他虽然犹疑、软弱、彷徨,但品德高尚、正气凛然,有一种浩然热血在血管中流淌并喷薄欲出。而在《威廉·退尔》中,我们看到的主角则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他的热血积淀得更加深沉,沸腾不是不可能,而是充分懂得时机的选择与把握。之所以有如此变化,这其中有席勒个人思想轨迹的变迁,有社会生活在他思想上烙下的重重印记,也有时代变迁所提供的广阔背景与深远寄托。二十三年的时间,在历史浩瀚长河里,不过短暂一瞬,可在一个人的生命之中,却无疑是至重至沉。更何况,对于席勒这样一个只有四十六年生命的天才,更是占据了整整一半的宝贵光阴。在这段时间里,不仅作为个体的席勒,经历了无数的艰辛坎坷与生命欢乐;作为德意志民族思想者的席勒,同样感受到大时代与历史的巨大变动。

1804年,拿破仑兵临莱茵河,民主的卫士一变而为暴力的战神,贝多芬愤而取消了题献给这位英雄的第三交响曲;费希特则在柏林慨然而作《对德意志国民演讲》,那赴死的勇气,那沉毅的精神,真唤起了德意志人被压抑的民族魂。德国知识精英的“理想英雄”消逝了!席勒由一个世界诗人一变而为“民族诗人”。《威廉·退尔》虽写的是瑞士故事,但其背后含义则显然直指当时的“德国精神”。正如洪堡夫人所言:“席勒如果活到1813年而还有一点剩余的健康时,是一定会参军的。”一方面,以席勒的民族立场与血性性格,必然会选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态度;另一方面,作为诗人的席勒,也必然会有诗性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浪漫想象。既然没有在实践中印证此点,那么在文字构筑的审美世界里,就不妨略加探讨。

个体始终是苦难的直接承受者,与抽象意义的“国家”概念相比尤其如此。人的呼唤,至关重要,也最为有力。《威廉·退尔》的故事,恰恰就是从个体开始的,而且是个体的受难。这不仅表现在开幕处包姆加登的“杀官逃亡”,更直接浓缩为“射子结仇”的故事,作为总督的盖思勒一意孤行,非要让退尔将箭射向儿子头上的苹果。民众往往被视为一个整体,但在一般意义上,他们仍分解为不同的个体。而面对苦难时,首先呈现的,则是很可能力量微弱、势单力薄的个体。包姆加登的逃亡、退尔的应命,都是在不得已中选择的“忍辱负重”之策。面对暴力,尤其是由国家机器所掌握的“制度性暴力”时,仅仅是单纯地、自发地反抗暴力,是没有出路的。正如退尔准备一旦误射儿子即发箭射死总督以报仇。这当然是个体面对苦难时最直接的复仇方案,但这对撼动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毫无意义。一个旧的总督死了,必然会有新的总督前来。盖思勒对瑞士的残暴统治,从本质上不会有根本改善,而瑞士民众必将遭受更为惨重的报复行动。

所以,必须有根本性的解决方法。这是一个整体的过程,即必然由“个体受难”上升到“民族解放”。退尔虽然是此剧的主角,但并未受到“烘云托月”的待遇。个体的英雄,转换为群体的力量。这里的思路,既有从《强盗》而来的“传统转换”,也有紧接《华伦斯坦》之失败悲剧的“思路调整”。对于德意志民族来说,实现“民族统一”,乃是一代代精英冀望所在的大事业、大理想。可问题在于,路究竟该如何走?当具有强大实权、崛起于乱世且确有雄才大略的英雄人物华伦斯坦也无可奈何地“戗亡”在历史的苍茫之中后,究竟还有谁能承担起如此重大的使命?席勒从歌德那里借来了作为“异族英雄”的威廉·退尔,然而其关注重心又非仅退尔一人,而是以其为代表的“民众英雄”的群体效应。如此,这样一种“自由诉求”就从简单的个体命题,上升为整个民族的集体呼声。

在18世纪的最后年头,拿破仑的形象已从一个“自由卫士”转变为“侵略帝王”,法军的铁蹄已成为一场席卷欧洲,为法国霸权而战的非正义战争。虽然,我们可以列举出其作为资产阶级革命战争的诸多正面作用,如民主自由观念的传播、对封建势力的扫荡等等,但无论如何,这一切仍掩盖不了侵略战争的实质。连当时的大国如奥地利、英国都难免法军的重创,更何况分裂的德意志诸邦呢?早在1796年时,席勒的家乡士瓦本即为法军侵占;1798年时,法军更悍然入侵瑞士;1801年后,莱茵河左岸地区被拿破仑正式并入法国版图,到1813年后更因《拿破仑法典》的推行而成为德意志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地区。但有意思的是,所有这一切并没有能使法国统治更加稳固,相反激起了德意志人民的不断抗争。席勒在长久地沉浸于“女性沉思”之后,终于将目光转向了现实的关注,在《华伦斯坦》之后又谱写了一部辉煌的历史大剧,《威廉·退尔》的出现,既是他对时代命题所作出的回答,也是他孜孜追索的终极命题的一种解答尝试。

初观之,“爱国志士”的命题,当是此剧的中心思路。然而,与其说此乃爱国之剧,不如说是追求自由之剧。追求民族统一与民族独立,与追求个体自由,在此剧中再好不过地协调了起来,形成一种很有意义的张力。

退尔当然不是瑞士民族的领袖人物,他虽是神箭手,却不过是一猎人,社会地位卑微,不足以论庙堂之事。所以,他连三州代表的缔盟者都不是。但恰恰是这样的人物,却点燃了反抗帝国统治的“星星之火”,掀起了瑞士民族独立的正义运动。而其所达到的效果,却正成了“燎原”之势,一举奠定了瑞士民族独立与统一、驱逐异族残暴统治的胜利基础。从斐爱斯柯到卡洛斯到华伦斯坦,虽然席勒对民族统一的关注一以贯之,但从王侯将相退到人民大众,只有在此剧中方表现了出来。退尔的普通民众身份与杰出英雄地位,值得特别关注。选择退尔这样的人物为主角(或为主要线索),作者其实用心良苦(不能简单地将之归为认识到群众力量的决定作用),值得再三揣摩。我们至少必须意识到的是,历史进程与个体命运往往息息相关,不可截然分置。

(叶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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