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奏鸣曲·[瑞典]斯特林堡》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早晨,在一幢时尚的住宅外,年轻的“大学生”和坐在轮椅里的残疾老人亨梅尔正透过一扇窗户向里张望。屋里,影影绰绰的人们在忙着各自的事情。老人向大学生讲述着这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并劝说大学生注意其中的“年轻姑娘”。这位上校的女儿其实是老人的私生女——“风信子女士”。为了撮合他俩,老人带着年轻人强行闯入屋内。于是,在一场气氛诡异神秘的鬼宴上,老人毫不留情地揭穿这座豪华住宅内掩藏的欺骗和罪恶。令人回味的是,一直鹦鹉学舌的木乃伊突然慷慨陈词,而真正的罪魁祸首的老人则被逼进了挂着丧帘的碗橱。
在一间“有东方格调的奇特陈设的房间”里,大学生和年轻姑娘终于可以独处。可是交谈后才发现,原来吸血鬼似的厨娘把姑娘也变成了另一种吸血鬼,大学生的激愤陈词最终令她惊惧而死。一片“轻柔、平静、亲切的悲怆乐曲”似乎从天幕上出现的勃克林的《死岛》的油画中传出。
【作品选录】
……
在圆客厅里。舞台后方,有一座白瓷砌的圆筒火炉,里面有几面镜子。一座摆钟;灯台。右侧是正厅,隐约可以看到那间绿色房间里桃花心木的家具。左侧是雕像,荫蔽在棕榈树中间。挂着一块帏帘,拉上后可以遮住雕像。舞台后方左侧有通风信子花的房门,上校的女儿正坐在房间里面读报。上校坐在绿色房间里写字,因此只能看见他的背部。
上校的跟班本特森,从正厅进来,他穿着跟班号衣,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约翰逊,他穿着燕尾服,结着白领带。
本特森那么,好吧。你管侍候客人,我管给客人存放衣服。你从前干过这种活吗?
约翰逊你知道,我整天只管为老头子推车,不过碰到晚上请客时,有时我也张罗侍候。我早就梦想上这间屋子里来。请的客都是稀客吧?
本特森嗯,是有点不寻常。
约翰逊是音乐会,还是别的什么晚会?
本特森不是音乐会——只是一顿鬼餐。我们把这顿晚饭叫鬼餐。客人们围坐在一起喝茶,谁都不说一句话——只有上校自言自语几句。他们一起吃饼,也是一口一口轻轻啃着,声音活像顶楼上的老鼠在嚼啃东西。
约翰逊你怎么说是鬼餐?
本特森哼,他们看起来就活像一群鬼。他们像这样吃法已经有二十年了,回回老是这一帮人,说的老一套故事,他们倒也不敢摆弄圈套,怕自己也上当。
约翰逊上校也有太太吗?
本特森有一个,可她是疯子。她成天坐在小橱里,因为她眼睛怕见亮光。就在那边。(指墙上那扇遮着的门)
约翰逊在那边?
本特森对。我对你讲过,这些人都有点不寻常。
约翰逊她长得像什么样子?
本特森像个木乃伊。你想见见她?(掀开遮着的门)瞧,那就是她。
约翰逊哎呀,老天爷!
木乃伊(小娃娃的声音)你干吗打开门?我不是说过不许开门吗?
本特森(也学小娃娃腔调)咯,咯,咯,咯。小姑娘真乖咯,该吃块糖咯。小鹦哥!
木乃伊(话声真像一只鹦哥)小鹦哥!那边是雅各吗?好人儿?
本特森她真以为自己是鹦哥。可能她真是鹦哥哩。(对木乃伊)好啦,小鹦哥,你吹哨给我们听听。
木乃伊吹哨。
约翰逊我平生见的世面不算少了,还没见过这种怪事。
本特森嗯,你明白,房子年代久了,就要朽坏,两个人老坐在房子里天天彼此折磨着对方,到后来也要发疯的。瞧这位太太,啊,静一静,小鹦哥,这个木乃伊在这屋子里整整坐了四十个年头。老是这个男人,老是这些家具,老是那批亲戚,老是那些朋友。(又把木乃伊关在门外)说起这房子里出过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你瞧见那座雕像吗?那就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约翰逊我的天!这——这就是那位木乃伊?
本特森对。你会吓得大叫吧,对不对?吓人的还不只这一点。你就异想天开地想吧。也许,她在各方面都变得真像一只小鹦哥了。她看不惯瘫子,也看不惯病人,甚至连自己的女儿她也看不惯,就因为她是病人——
约翰逊你说的那位姑娘,她有病?
本特森难道你不知道?
约翰逊不知道。上校呢?他为人怎么样?
本特森你慢慢就会明白。
约翰逊(望着雕像)看样子真可怕。这位太太现在有多大年纪?
本特森谁也不清楚。听他们讲起过,她三十五岁的时候,看样子不过十九岁,而且上校也真相信她才十九岁。他们就住在这所房子里。你知道那边躺椅旁挂的黑帷帘是干什么用的吗?那是块丧帘。跟医院里一样,每当有人快断气了,就把丧帘挂上。——
约翰逊多可怕的房子!那位年轻的大学生还在挖空心思想进这屋子来呢,好像屋子是天堂——
本特森什么大学生?啊,你说的是他。今晚上刚到这里来的那个学生。上校和他女儿在歌剧院见着大学生,父女两人都看上了他。好哪!现在该我问你一件事了。谁指使他来的?是车椅里那位老家伙?
约翰逊就是他,就是他。他今晚也来吗?
本特森没有请他。
约翰逊只要他想来,他会不请自来的。
老人在门厅里出现。他戴一顶大礼帽,穿件长黑大衣。他拄着拐杖,侧着身子悄悄向前偷听。
本特森我听说,他真正是个老混蛋。
约翰逊这老混蛋可坏到极点。
本特森真像个魔鬼。
约翰逊他可会变魔术。你关上门他也能钻进来。
老人(揪着约翰逊的耳朵,对两人嚷)坏蛋!你当心点!(对本特森)你向上校通报说,我到了。
本特森上校今晚上有客人——
老人我知道他请客。他多半会料到我要来的。
本特森啊,我明白了。我怎么通报呢?说你是亨梅尔先生?
老人对,就说是亨梅尔。
本特森从正厅走进绿色房间里去,接着就关上门。
老人(对约翰逊)滚开。(约翰逊还在犹豫。)滚开!
约翰逊走进大厅里去。老人用眼光在房间里四处打量;突然在雕像前凝神细看,一脸诧异神色。
老人阿美利亚!就是她!不错,就是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里那里摸摸,在镜子跟前整整假发;又走回雕像前)
木乃伊(从碗橱里)小鹦哥!
老人(吓一跳)什么?屋子里有小鹦哥?怎么我看不见?
木乃伊是雅各吗?
老人有鬼!
木乃伊雅各!
老人真吓坏人!原来他们藏起来的就是这个!(瞧墙上挂的画,背对着食橱)就是他!哼!
木乃伊(走到老人身后,捏他的假发)知趣的人!是我那位知趣的人吗?
老人(惊跳起来)我的天!你是谁呀?
木乃伊(变成人的声音)是雅各吗?
老人我叫雅各——
木乃伊(深情地)我叫阿美利亚。
老人你不是,你不是!天呀!
木乃伊现在我就是这个模样。对,从前我是雕像上的那种美人。人活着会长知识。这些年头,我都呆在碗橱里,不想见人,也不愿别人瞧见我。雅各,你到这儿来想找谁?
老人找我女儿,找我们俩的女儿。
木乃伊她就坐在那边。
老人哪儿?
木乃伊那边,摆着风信子花的那间屋子。
老人(望着女儿)对——就是她!(半晌)她爸爸说过什么吗?我意思是指——上校——也就是你的丈夫——
木乃伊有一回,我实在憋不住了,就一五一十全都对他讲了——
老人你真讲了?
木乃伊当时他不相信我的话。只说了一句:“老婆打算谋害亲夫的时候,都会编造这种鬼话。”这确实是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尽管他自己一生也并不光明磊落。甚至连他的出身门第也是假的。我曾经查过缙绅录,这样想过:“这个小杂种,他妈妈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出生证。一个人干这种事是要坐牢的。”
老人谁都爱把自己出身胡乱编造一通。我记得——你对我还胡编过一通哩——
木乃伊那要怪我妈妈,不能怪我。至于你跟我两人干的这桩造孽事,却只能怪你一个人。
老人不对,该怪你的丈夫,他偷走了我心上的人。我这人生来就是这种性子。——我不宽恕任何人,不把对方整倒决不罢休。对我来说,我必须这样干——直到今天我还认为我没有干错。
木乃伊你到这屋里来有什么企图?你想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是不是为了我女儿来?——你敢碰她,就要你的命。
老人我只是为她的幸福打算。
木乃伊可你不能伤害她的爸爸。我是指,我的丈夫——
老人那可办不到!
木乃伊那你就得送掉老命。就在这间屋子,就在那块丧帘后面——
老人也许我会丢掉老命。可我只要咬上了一个人,我就决不松口。
木乃伊你想把女儿嫁给大学生。这是为什么?他没有一个铜板,也没有一点可取——
老人我要让他发财。
木乃伊今晚请的客人有你吗?
老人没有请我。是我自己跑来参加这场鬼宴的。
木乃伊你知道请了哪些人?
老人不太清楚。
木乃伊请了住在楼上的那位男爵——也就是今天下午刚埋掉的那人的女婿——
老人啊,是他。他不是正在想法离婚,好娶看门人的女儿吗?从前他还爱过你一场哩。
木乃伊就是跟你订过婚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我丈夫后来勾引走的那个女人——
老人你们这帮女人都是一丘之貉!
木乃伊啊,老天爷!我们死了多好!我们活着干什么?
老人那你们这帮冤家怎么还老见面呢?
木乃伊那是我们造的孽。阴私、罪过,把我们缠在一起。我们想过各走一方,但试过多少次都不成,最后又凑到一块儿来。
老人我好像听见上校走过来了。
木乃伊那么,我得找我的阿德莱去了。(半晌)雅各,你留点神。别跟上校过不去。
半晌,木乃伊走出去。
上校走进屋子,神色冷若冰霜,默默无言。
上校请坐。
老人慢吞吞坐下来,沉默半晌。上校盯着他。
上校这封信是你写来的?
老人是我写的。
上校你大名叫亨梅尔?
老人对。(半晌)
上校我知道,你已经收买了我的全部期票,现在我落进你的手掌心了。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老人兑现。用别的方式兑现。
上校什么方式?
老人很简单。我们先不谈钱。我只要求你把我当作客人,让我呆下去。
上校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一提——
老人那就谢谢你了。
上校另外还想要什么?
老人把本特森辞退。
上校干吗要把他辞退?他是最靠得住的仆人,跟随我干了一辈子——他还得过国家忠诚勋章。我干吗要辞退他?
老人你讲的这些品德都是你的想象。他这人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却另外有一套。
上校哪个人又能做到表里如一?
老人(畏缩)的确不容易找。可是你必须把本特森辞退。
上校我家里的事情要由你说了算?
老人对。这里的东西全都属于我了。家具、帷幕、瓷器、麻织品。还有别的东西,也都是我的。
上校什么别的东西?
老人全部财物。你看到的一切财物,全都是我的。
上校很好,一切都是你的财物。可是我的高贵地位,我的名声——这两样东西总还算是我自己的吧?
老人不对。连这两样你都没有份。(半晌)你算不得显贵。
上校你敢说这种话?
老人(拿出一张纸)你只要读读前锋学院写的这封信,你就会看出,你们这一家在一百年前就已经绝了后嗣了。
上校(读)我——不错,我早就听人说起过这件事——可是我的头衔的确是从我父亲手里承受下来的——(读)不。你说的是事实,我不是什么高门出身。我的门第也是假的。我没有资格戴这个戒指。拿去吧。戒指也是你的。
老人(戴上戒指)好的,我们再说下去。你也并不是什么上校。
上校不是上校?
老人当然不是。你盗用家族名义在美洲志愿军得了上校军衔,可是自从古巴战争和美洲军队改组以来,早已没有颁发军衔这一类事了。
上校你说的是真话?
老人(探手向口袋里取东西)你想看一看证据吗?
上校不用了——用不着看了。你到底是谁?你这样大模大样坐在这里,一下子就剥夺了我的一切?
老人你慢慢就会知道。至于要说剥夺——我想你懂得你到底是谁?
上校你真不要脸!
老人你取下假发,自己照照镜子;取下你的牙齿,刮掉你的胡髭;让本特森解开你的紧身衣,也许就会现出你当跟班的本相,也就是那位惯于从厨师那里吃揩油东西的老手——
上校伸手要按桌上的电铃。
老人(拦住他)别按电铃,也别叫本特森。你要叫他,我连他也抓起来。你请的客人快到了。好,你镇静点,我们可以照旧玩我们的老把戏。
上校你到底是谁?我好像辨认得出你的眼神,你的声音——
老人别打听啦。安静点,听话些。
大学生(走进屋来向上校鞠躬)先生!
上校欢迎你,小伙子。你在这场大灾难中的高贵行为,已经使你的大名家喻户晓了。我感到,能请你上我家做客,是莫大的荣幸——
大学生上校——惭愧得很,我出身微贱——哪像上校那样声望显赫——门第高贵——
上校唔——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阿肯霍兹先生,这位是亨梅尔先生。请你先到里屋去跟太太小姐们自我介绍吧,我同亨梅尔先生先谈件事情。
大学生被领进风信子花的房间去,但观众仍然看得见他跟小姐在羞答答地谈话。
上校多漂亮的小伙子——音乐家——歌唱家——诗人,要是他出身高贵些——只要像我这样的家谱——那么我就会让他做我的——嗯,对——
老人做你的什么?
上校我女儿的——
老人怎么是你的女儿?说起她来,我倒要问,干吗她老坐在那个老地方?
上校她只要从外面进来,就必须坐在那间风信子花的屋子。她就是那么一个古怪的人——啊,霍尔斯泰勋爵家的贝塔小姐来了——多可爱的老小姐——有着万贯家财——一向又乐善好施——
老人(自言自语)那是我真正爱过的人!
未婚妻欠身招呼,坐下来。贵族,一位穿着丧服迷离恍惚的形象,也进门,坐下。
上校斯堪斯戈男爵——
老人(侧身,并不起身)我看他就是偷珠宝的那个家伙。(对上校)请木乃伊出来,客人全都到齐了。
上校(走到风信子花房间的门口)小鹦哥!
木乃伊(进来)知趣的人!
上校我们把年轻人也请出来好吗?
老人不用,别惊动那一对年轻人。
他们围成一圈,默默就座。
上校我们喝茶好吗?
老人为什么要喝茶?我们这些人谁都不爱喝茶。干吗假装要喝?(半晌)
上校那么,我们开始谈吧。
老人(说话慢吞吞,不时打住)谈什么呢,要谈天气,我们谁不知道?要问候彼此的健康,我们大家也全都清楚。所以,我主张一声不响。这样一个人可以自己好好思量,回想过去的一生。沉默最能显出真情,说话反倒掩盖本相。我读过一篇文章,说语言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原始民族为了保持本部落的秘密,才创造了自己的特殊语言。语言本来就是暗号;问题在于找到这把钥匙;可是要解开秘密并不要什么钥匙,特别是查考一个人的门第出身,更不用费周章。当然,法律上的证据属于另一种情况。一对假证人,只要他们证词对得上,证据就能成立。至于我心里头装的这宗案子,却没法找到证人,因为每个人生来都有羞耻之心,该当隐藏起来的事就千方百计遮盖起来。尽管这样,到一定时候,最隐秘的阴私也得暴露,骗子的假面具也得撕下来,罪行会完全大白。(半晌。在座的人互相张望,默默无言。)好一派寂静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例如这地方,在这座高雅的房子,华贵的家庭里,优美、文化、财富都浑然一体了——(长时间的沉默)我们在座的人,都明白我们是哪一号人——嗯?——我不需要把它点出来。而且你们全都认识我,虽然又都假装并不认识。那个房间里坐着的是我女儿——对,是我的女儿!当然,你们也都知道这一点。她已经丧失了生活的欲望——她自己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是罪恶阴谋、虚情假意的臭恶气味把她弄得容颜憔悴。我想方设法为她找个朋友,让她在朋友身上找到光明、温暖。只有这种光明与温暖才能启发高贵行为。(长时间的沉默)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我要烧净莠草、揭发罪行、算清旧债,好让这对年轻人在我给他们的这所房子里开始新的生活。(长时间的沉默)现在,我让你们平安无事地一一走开。谁要不走,我就把他抓起来。(长时间的沉默)你们听墙上钟的声音,那是死亡的钟声。你听见它在说什么吗?它在说:“是时候啦——是时候啦。”过一会儿,钟就要敲响,你们的死期也就来到。所以你们趁早走,别拖到钟响的时候。钟响之前,它一直在发出警告。你听!它正在警告说,“钟——要——响啦”。至于我,我也要动手啦,(用拐杖重重敲打桌子)你们听见了吗?
木乃伊(走到钟跟前把钟摆停住,然后用清楚、恳切的语气说)可是,我能把时间停下来。我能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把做过的事消灭痕迹。我不是靠贿赂,不是靠威吓,是靠受罪和痛悔。(走到老人跟前)我们懂得,我们俩全是懦弱的可怜虫。跟一切临死的人一样,我们干过错事,我们犯过罪。我们并不是表里一致,因为我们都掩着本相,在谴责自己的过错。至于你,雅各·亨梅尔,你居然冒用假名,坐在这里对我们评头论脚,这正证明你比我们更坏,也更加狼狈。你并不像你的外表那样,比我们有任何高明的地方。你劫走了我们的灵魂,你用花言巧语抢走我的一片痴情;今天安葬的领事也是你杀害的,你用一张期票就把他老命送掉;而现在,你又用伪造的所谓他爸爸欠你一笔债,劫走这个大学生的灵魂,其实他爸爸根本没有欠你一个钱。
老人想站起来打断木乃伊的话,可是却跌到车椅里,身体缩小,而且缩得越来越小。
木乃伊你这辈子还有件肮脏事情,我不甚了了,可是我能猜。而且我想本特森是清楚的。(按桌上的铃)
老人不行!不许问本特森,不许向他打听!
木乃伊哎呀,那就是说,本特森一定清楚你的事。(又按铃)
挤奶小姑娘从通大厅的门口出现,但除了老人外,谁都看不见她。老人一见挤奶姑娘,害怕得缩做一团。本特森一进来,挤奶姑娘就隐没不见了。
木乃伊本特森,你认识这人吗?
本特森认识;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一个人一生真是有起有落;他曾经在我房子里侍候过我,像现在我在这里侍候他一样。足足有两年他赖在我厨房里不走。为了打发他三点钟走开,我们不得不在两点钟开饭,而且匆匆忙忙把他吃剩下的东西趁着热来吃。他喝我们的肉汤,我们只好喝汤里剩下的东西来糊口。他在我们家是个吸血鬼,把我们家的精华全部吸光,只剩下几根骨头;等到我们一说厨师是贼,他就把我们丢进监狱。后来,我在汉堡又碰见这位老兄,他已换了一个名字。他在那里放高利贷,成为变了样的吸血鬼;此外,有人还控告他曾经把一个姑娘诱骗到冰上去淹死,因为这位姑娘亲眼见他干过一件坏事,害怕姑娘告发他——
木乃伊(把手伸向老人的脸)你看清你的为人了吧。现在把你的字据交出来,把这所房子的房契也交出来。
约翰逊在大厅门口出现,非常有趣地看着这些情景,因为他明白,这样一来,他就会获得自由。老人取出一包字据,扔到桌上。
木乃伊(抚摸老人的背)乖乖的小鹦哥。雅各?雅各?
老人(摹仿鹦哥的声音)雅各在这里!卡卡多拉!多拉!
木乃伊钟还能响吗?
老人(摹仿母鸡咯咯的叫声)钟能响。(摹仿布谷鸟叫)哥——哥,哥——哥,哥——哥。
木乃伊(打开碗橱的门)好,现在钟响了。快起来滚进碗橱里去,我已经在橱里呆了二十年,为我们干的那些傻事情而伤感。橱里头还有条绳子。这条绳子可以提醒你,当初你就是用它勒死了楼上的领事,而且还打算勒死你的恩人。滚吧!
老人走进碗橱去,木乃伊关上橱门。
木乃伊本特森!把帷帘拉上,把丧帘拉上。
本特森把丧帘盖住橱门。
木乃伊现在一切都了结啦。愿上帝大慈大悲,祝福他的灵魂。
全体阿门。
长时间的沉默。在风信子花的屋子里,现在可以看见女儿在弹竖琴,大学生唱歌。
歌词前有序曲,是:
我看见了太阳,
仿佛看到神奇的力量。
一个人种瓜得瓜,
行善者总有报偿。
对人切忌以牙还牙,
对受害者要优礼相加。
光明磊落者问心无愧,
返朴归真才算得德行粹美。
……
(符家钦译)
(高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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