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昱(约公元一三三O前后在世)字光弼,自号一笑居士,庐陵人。
过歌风台
世间快意那有此?亭长还乡作天子。
沛宫不乐复何为,诸母父兄知旧事。
酒酣起舞和儿歌,眼中尽是汉山河。
韩彭受诛黥布戮,且喜壮士今无多。
纵酒极欢留十日,感慨伤怀涕沾臆。
万乘旌旗不自尊,魂魄犹为故乡惜。
从来乐极自生哀,泗水东流不再回。
万岁千秋谁不念?古之帝王安在哉!
莓苔石刻今如许,几度秋风灞陵雨。
汉家社稷四百年,荒台犹是开基处。
“世间快意那有此?亭长还乡作天子。”破题两句突兀而有奇趣,刘邦出身微寒,少时颇为无赖,“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史记·高祖本纪》)如今,却以天子的身份回来,君临故里,人生在世难道还有比这更为痛快的事情吗?“快意”一词暗藏揶揄,活生生地勾勒出了刘邦骤然而贵的暴发户心态,颇有点沐猴而冠的味道。
刘邦回乡,置酒沛宫,召集父老乡亲豪饮叙旧,“酒酣起舞和儿歌”一段写宴饮时的情景,同时,也道出了刘邦还乡的第二件得意事。当初辅助他开国的三位军事巨头韩信、彭越、英布都先后以谋反罪被翦除,放眼天下,能对刘氏统治构成威胁的人已所剩无几,这就难怪刘邦要开怀畅饮酒酣起舞了。大凡封建帝王,打天下时,需要有人卖命,登坛拜将,礼贤下士,唯恐有才干的人不来;得天下后,又怕帝位被人夺走,于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开国元勋,大都不得善终。如果与《大风歌》的歌辞结合起来看,这一段的讽刺意味尤为强烈,一方面“且喜壮士今无多”,另一方面,又感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两相对照,把封建统治者慕才而又忌才的矛盾心理刻划得淋漓尽致。
第三段写惜别,刘邦对家乡确实很有感情,酒酣耳热之际,他曾对亲友透露隐衷:“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史记·高祖本纪》)。可见他对家乡眷念之深。眷念家乡是人之常情,但作为一国之主,如果处处为自己家族打小算盘,那就不见得高明了。因此,“万乘旌旗不自尊,魂魄犹为故乡惜”两句似褒实贬,形象地揭露了刘邦家天下的丑态。诗的前三段紧扣“快意”两字做文章,从多情处写出刘邦的无情与贪婪,凡与刘氏集团有瓜葛的,加之唯恐不厚,凡对刘氏统治构成威胁的,不管有多大功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诗人亲身经历过元末的战乱,对群雄角逐的本质了解得十分透彻,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了除暴安良,骨子里却与强盗抢地盘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一人一姓的利益而争夺天下。其实,真的打下了天下又如何呢?第四段起,诗人笔锋一转,对所谓的功名富贵进行了高层次的哲学审视。“从来乐极自生哀,泗水东流不再回”,就个人而言,“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生前再荣华富贵,死后依然是两手空空。从王朝来看,古往今来,又有哪个朝代能够盛极不衰的呢?汉高祖刘邦当年酒酣起舞高唱《大风歌》之处,如今只剩断碑残碣,就连刘邦的儿子汉文帝的陵墓也早已是凄风苦雨一片荒凉。“汉家社稷四百年,荒台犹是开基处”,结尾两句写尽四百年汉王朝的繁华梦,令人回味无穷。
感事
雨过湖楼作晚寒,此心时暂酒边宽。
杞人唯恐青天坠,精卫难期碧海干。
鸿雁信从天上过,山河影在月中看。
洛阳桥上闻鹃处,谁识当时独倚阑?
颔联承接首联而来,运用了“杞人忧天”和“精卫填海”两个为人熟知的典故。上句以杞人自比,言忧念国事的多余,是意含偏激的自我解嘲;下句借精卫作例,言改变现实的徒劳,为自己退出官场的高蹈寻求解释。这种对元社将屋、时事日非的无可奈何的惆怅,是“此心”的实际写照;而诗人唯有通过自嘲自解才能求得酒后心情的暂时释然,这就更增添了作品的悲凉色彩。
颈联是脍炙人口的名句。鸿雁传书,人所尽知,不必多加解释。月影山河,据何薳《春渚纪闻》:“王荆公言月中仿佛有物,乃山河影也。”其实,王安石的说法本于《淮南子》:“月中有物者,山河影也。其空处海影。”张昱的前辈诗人杨载咏月,就有“大地山河微有影,九天风露寂无声”(《宗阳宫望月》)的名联。作者家乡庐陵(今江西吉水),兵戈阻绝,音书不通;元季群雄并起,天下中分,朝廷的统治政权岌岌可危。这一联上句言无家可归,下句言有国难投;而鸿雁信但从天上过,山河影唯有月中看,言之益见感慨万千
尾联的“闻鹃”,用了北宋理学家邵雍的一则掌故。邵雍于嘉祐末在洛阳天津桥上听到杜鹃鸣叫,对这一南方的禽鸟飞来北国感到异常,推断“不及十年,其有江南人以文字乱天下者乎?”果真后来发生了王安石的变法,导致了宋朝国势的动荡。(事见邵伯温《邵氏闻见后录》)诗人在这里悲感自己对于时势凶危的先几将不可避免地兑现为事实,流露了“杞人”句自嘲背后的真实心态。“独倚阑”三字,以邵雍自况喟叹世人的麻木昏瞆,也体现了诗人的众醉独醒的形象,使起首“此心时暂酒边宽”句的内涵更为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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