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地黄者
麦死春不雨,禾损秋早霜。
岁晏无口食,田中采地黄。
采之将何用?持之易糇粮。
凌晨荷锄去,薄暮不盈筐。
携来朱门家,卖与白面郎:
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
愿易马残粟,救此苦饥肠!
由农人转化为采药人,是一种生存的需要。
枯黄的麦子瘫倒在枯黄的田垄上,没有刈割声,没有打场声,纤细的秸秆瑟缩起麦芒的微光,粮食在哪?收成在哪?螟蛉钻透阡陌的底层,稗草疯一般生长,祈雨的歌在苍茫的霜气中变成土地的殇歌。秋天的土地,生存的土地,散遍濒死的危机。
万般饥馑之中,孱弱的农人被迫扔掉镰锄,以一种焦躁的目光审视久已熟稔的荒原。地黄!再没有比地黄更耐得住失血的痛楚,它们扒住龟裂的土地,以最后的绿意,呈示和丰富着最后一块息壤。农人们迅急将其纳入篮中,他们知道,贫穷的土地已无所给予,地黄是他们生命的粮食。
于是捣药声响遍农宅,采药人将所有希望都洒在路上。这是一条玉石铺就的路,这是一条金粉镀亮的路。贵族的官邸流光溢彩,鼓乐喧天,濒危的季节,这里的气象和倾圮的农屋形成鲜明的对应。阶下的石狮盛气凌人,朱门的铜环盛气凌人,庭院的照壁盛气凌人,当白衣公子于高高的门槛前和衣衫褴褛的采药人峙立成秋天的两极之色,没有语言,歌吹骤止,深深的嘲谑狠狠地砸在地上。
而同一时刻,马厩欢腾起来。人畜的交换被一升粟粒和一筐地黄固定成残酷的真实。贵族肥马吃剩的粟粒成了饥饿的农人最宝贵的粮食,而地黄却在厩槽中放射着啮人的光芒。骠壮的马在吃尽地黄之后,腾起四蹄,张扬起贵族的傲慢;农人却在经历采药的过程中,枯缩成疲惫的游魂。稗草幻化成满仓麦粒,农人食尽残粟,颓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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