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海昏”地名的含义之谜
在保存完好的海昏侯墓中出土了大量文物和简牍文献资料,对这些文物、文献的研究刚刚拉开序幕。由于对这些文物、文献的研究整理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因此也还没有正式公布大多数新发现的物品。在这种情况下,相关研究工作,大多只能针对一些边缘性问题,或是主要依据《汉书》等传世典籍来研究刘贺的身世。但是,有一个基本问题是“海昏”这一爵号的来源,或者说是朝廷把刘贺的列侯名号定为“海昏”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关于这一问题,有学者把“海昏”训释为“晦昏”,认为汉宣帝以此来寄寓特别的政治象征意义,即用以表示对刘贺道德层次、行为风格和执政表现的全面否定。
对此,我有不同看法。根据当时的政治形势来看,汉宣帝把已形同囚徒的刘贺册封为海昏侯,是一种善意的举措,用以安抚刘贺以及其他刘姓皇室成员。因为,汉宣帝本人则是依赖霍光废黜刘贺始得登上帝位,而刘姓皇族对霍光独揽朝政且擅行废立本已积怨甚久,这些人的怨恨情绪,需要适当纾解。在这种情况下,汉宣帝没有必要特地琢磨一个侮辱性很强的爵号冠加在刘贺的头上。此外,“海昏侯”一名当中的“海昏”两字绝不可能寓有恶意,《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记载东汉光武帝曾以此名称册封沈戎一事。
对于一个具体地名来说,其构成文字和组合形态在特定历史时期属于怎样一种惯行方式和体现着怎样一种特征,往往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判断清楚的。
据《汉书·王莽传》等处记载,王莽曾向平帝上奏建议设立“西海郡”之前即已设置的东海、南海和北海三郡,定名的缘由,乃是分别有大海在其东、南或者北面,而这个“西海郡”的名称,则是得自郡境西侧的一片内陆水域——这就是现在的青海湖。受“西海郡”一名影响始逐渐称用“西海”,因而在《后汉书·西羌传》里,明确看到这一湖泊被称作“西海”的叫法。
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西海郡”名称的确定,关键不在于当地是否有“西海”,也不是王莽强自命名了一个“西海”,而是今青海湖水域在王莽设立这个郡之前就被以“海”相称。这愈加说明用“海”字来称谓具有一定水域面积的湖泊,是汉人一种很流行做法。在此需要稍加补充说明的是,像“彭蠡泽”这样以“泽”为名的水域,能否以“海”相称?
泽与湖之间,常常没有本质区别,所以有些泽也可以称之为“海”。
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称“羌谷水出羌中,东北至居延入海”,其所入之“海”只能是指居延泽,这是虽以“泽”名却仍可称“海”的确证。《汉书》乃径以“海上”一语称述滨湖的草地,这里也就是所谓苏武牧羊之处。“海上”意即“海滨”“海畔”,是滨海的陆地。
中国古代在定立地名时,采用所处位置与阳光的方位关系来做组合专名的通名,应该说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其中最为人们熟知的,是所谓“山南水北为阳”,当然,反之则为“某阴”,即如洛阳、华阴之类。
这一称谓的重要性,在于它与我们所要讨论的“海昏”一样,是以“海”表述一片内陆水域,再在其后附缀表示相对位置关系的词语,以指称与其相关的某一地理区域。这使我们进一步看到,“海昏”这一地名的本义,很有可能就是指彭蠡泽西南之地。
同在西汉时期,在中原腹地的陈留郡,还设有一个叫作“东昏”的县,在地名构成形式上,与“海昏”颇有相同之处,而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东昏”两字在当时会具有诸如“昏乱”“昏秽”之类特别的“政治象征意义”。这就提示我们,这两个地名共有的“昏”字,很可能是一个表示用作地名通称的后缀。
按照前面的推想,“昏”字在这类地名中应该是用来表示西南方位,那么,在“东昏”的东北方向上,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可以作为比照依据的叫作“东”的地方呢?——答案是肯定的,这里正好有一处“东”地,不仅历史悠久,还很有名。
秦汉东郡与东昏县所在的陈留郡毗邻,正在东昏的东北。把“东昏”与“东”的方位关系同“海昏”与彭蠡泽这处内陆之“海”的方位关系两相并观,似乎使我们更有理由推定:海昏县的名称,或许就是缘于该地位于彭蠡泽的西南。“海昏”只是西汉豫章郡下的一个普通县名,而以这样的封地原有地名来做爵号,本是西汉时期最为通行的一般做法。“海昏”是一个至迟在西汉就已经出现的地名。
(《光明日报》记者刘彬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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