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蒲松龄
宴笑友朋多,患难知交寡。
范叔辱魏人,断胁弃厕下。
谁者溺其头,无乃是须贾!
南箕不可扬,北斗不可把。
虽有杵臼交,不如同根者。
这首《咏史》,是作者阅读《史记·范睢蔡泽列传》时写下的。诗中所提及的史实,梗概如下。
范睢,字叔,善辩,家贫,欲事魏王,先事魏中大夫须贾。须贾受命使齐,范叔为随从。齐襄王喜范叔口才,赠金十斤及牛酒。须贾得知此情,以为范叔向齐国出卖了魏国机密,令范退金,只携牛酒回魏,并向魏国国相魏齐作了报告。魏齐大怒,令人鞭打槌击,致使范叔断胁折齿。范佯死,被用草席裹着扔进厕所;其时,正当众多宾客会宴饮酒,如厕时,皆溺之于范叔身上。后范叔赂通看守人员逃出,由魏人郑安平将其藏匿,更名张禄。不久,适逢秦昭王派王稽使魏,经郑联系,推荐,王将范密携至秦。范后任秦相。
作品起笔便是一组冷峻的理性判断:“宴笑友朋多,患难知交寡”。它似重锤劈空,又如春雷滚动,一下子就给人以震聋发聩的深刻感受,标明了作品的主旨。那么,它何以会如此震撼人心呢?一是它准确地概括了人际交往史的一条基本规律。当一个人处境顺利,尤其是具有一定的名望、财富和地位时,人们便趋之若鹜,愿意结交的人很多。然而,一旦处境困难,尤其是遭遇不测之祸时,人们就会考虑自己的利害得失,避之唯恐不及,更不谈去结交、关心和帮助了。规律如此,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清楚地认识它、把握它,所以一经诗人点明,便如石破天惊,具有巨大的震慑力量。二是得力于逻辑判断的巧妙组合。这两句诗各为一个判断,分别揭示了人际交往的两个不同的的侧面。表面看来,这两个判断似乎只是简单地排列在一起,并无特殊之处,但由于人们平时往往只注意到某一个侧面而忽视另一个侧面,所以当两个侧面一起出现时,便有助于人们骤然看清人际交往的全貌,并在正反两面的强烈对比之中受到震动。同时,还必须看到,这两个判断并不是机械地组合在一起,它们之间实际上隐含着一种内在联系,这就是前者向后者的转化,好“宴笑”时的“友朋”之“多”,一到“患难”时就会转化为“知交”之“寡”,而且这是一般规律。正是两个判断之间的这种内在联系,能使人得到启迪,受到警策。
诗歌接下去以范叔与须贾的交往史实为例证,进一步阐述这一观点。须贾是一个中大夫,而范叔则是一个布衣食客,二者地位甚为悬殊,本来可算作“杵臼之交”(即不计身份而结交的朋友)。但他们只是顺境中的朋友,而不是患难之交。不仅范叔的厄运是由须贾的无端怀疑所造成,尤其是在范叔受难时,须贾压根儿没有伸出手来援救,致使范叔受尽了折磨和侮辱(“辱魏人”,即“辱于魏人”,也就是被魏人所侮辱)。所以诗人感慨万分地写道:“谁者溺其头,无乃是须贾!”——使其受侮的,竟是他昔日的朋友!要指出的是,范叔与须贾交往的史实,固然是证明诗人观点的一个有力例证,但“宴笑友朋多,患难知交寡”的提出,却并不限于这一史实,而是整个人际交往史上普遍存在的现象。
作品的最后四句是诗人由此发出的感叹。“南箕”和“北斗”,均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典出《诗经·小雅·大东》:“惟有南箕,不可以簸扬;惟有北斗,不可以把酒浆”,喻指顺境中的朋友,不过徒有其名,并无实际意义。“同根者”,即同胞兄弟。诗人认为“杵臼交”终究不如自己的兄弟可靠。这显然是有片面性的。因为并非所有的“杵臼交”都靠不住,也并非所有的兄弟都有手足之情,例外的情况总是有的。结尾由于缺乏严密的逻辑力量,故与惊警有力的开头相比,便显得苍白软弱了。
作为咏史诗,它有诸多特点,但最基本的特点,则是要求依据较为典型的历史事实,概括出较有普遍意义的历史经验或教训。这首诗完全达到了这一要求。同许多同类作品相较,这首诗劈头就提出鲜明的观点,出语果断、明确,较它诗具有更强的警策力量。此外,诗人在叙述历史事实时,排除了自己交友失意的介入,因而具有相对的客观性,这也有助于增强作品的理性成份和说服力。这些,又显示出这首咏史诗自身的个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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