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题画诗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苏轼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

何如此二幅,疏淡含精匀。

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这二首诗是元祐二年(1087)苏轼任翰林学士时写的,借着题画,发表他的论画追求神似和诗画同一的精辟艺术见解。这里选第一首。鄢陵王主簿,未知其名,邓椿《画继》记载这位画家,但云: “长于花鸟。”折枝,是中国花卉画法之一,画面上不画全株,只画一枝或数枝。

题画诗常常先从画面入手,咏写、描绘画像,然而相机发挥画论,或则抒发情感。而苏轼这首题画诗,却独辟蹊径,先从画论入手,再带出王主簿所画的两幅折枝画。这种题画诗的写作方法,在唐代是罕见的,这与宋诗哲理化有直接的关系。苏轼开风气之先,不断有人继武于后,如黄庭坚的《题子瞻〈枯木〉》、元赵孟頫《枯木竹石图》等。

诗以“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开端,这是说如果只以形似来论画,那种艺术见识接近于儿童。接着,诗人又从诗歌艺术的角度加以发挥, “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如果说赋诗粘着题目,停留在字面意义上,那他一定不是一位真正的诗人。四句诗,互文见义,写出苏轼关于诗画艺术的美学准则:绘画要形神兼具,诗歌要情韵齐备。在此基础上,苏轼进而阐明“诗画本一律”的道理,这两种艺术同样需要“天工与清新”。 “天工”,艺术品浑成自然,没有人为痕迹,指极高的艺术造诣; “清新”,流利新颖,不落俗套。 “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两句,是用实例来说明上述理论的,又承接下文,在诗里起着承上启下的结构作用。边鸾,是唐代花鸟画家,京兆(今陕西西安)人。他最擅长画花鸟折枝,在当代“居其第一”,重视写生, “得动、植物生意”(《宣和画谱》)。赵昌,宋代著名花鸟画家,广汉(今属四川)人,擅画花果,多作折枝。每日清晨,他在花栏前谛视,然后调彩色将鲜花描画下来,自号“写生赵昌”。 《宣和画谱》评说: “昌之作不特取其形似,直与花传神者也。”这两句是说绘画描绘客观物象,要有“生意”、要能“传神”,像边鸾、赵昌那样。为什么苏轼要举出边、赵两位画家呢?因为这两人都擅长画折枝,诗意便很自然地转入到鄢陵王主簿所作的折枝画上。

最后四句诗,称赞画家王主簿的绘画艺术,回应到题上来。 “何如此二幅”,即鄢陵王主簿所画的折枝。从这组诗第二首的内容看,王主簿画的一幅是雀,一幅是花。这句诗与上面“边鸾”两句蝉连,着“何如”一词,是说边鸾的雀和赵昌的花不如这两幅“疏淡含精匀”。这里使用反衬法,有意推重王主簿,事实上王主簿的花鸟画的艺术成就,远远不如边、赵两位。 “疏淡”,指王主簿折枝画构图疏朗,色泽淡雅; “精匀”指王画笔墨精妙匀净。这句诗阐发了疏淡与精匀的艺术辩证法,寥寥数笔,于淡雅之中有精丽之美,于写意之中有工笔之韵。为了进一步突现王画艺术造诣的高深,苏轼用“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收煞全诗,意为谁说“一点红”便能寄托无边的春意,我过去体会不深,今天观看了王主簿的折枝画,才真正领会到这样的艺术真谛。

这首题画诗,主要谈了两个绘画艺术理论问题。先说论画追求神似的问题。苏轼此诗传布以后,有人曾加非议,以为有重“神”轻“形”之偏,明杨慎说:“其言有偏,非至论也。”(《升庵诗话》)清邹一桂说: “未有形不似而反得其神者。”(《小山画谱》)其实,完整地体识苏轼诗意,便不会产生这种误解。就本诗看,诗人将“写生”与“传神”并举,画雀,先要形似,才能有“生意”;写花,先要形似,才能“传神”。结句“一点红”,通过这有限的形,才能透出无边的春意,神是通过形表现出来的。就《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 (其二)诗看,苏轼细腻地描绘了画面上的种种物象,并称赞说:“若人富天巧,春色入毫楮。”无形的春色,正是通过有形的花、雀、竹、蜂传达出来的。总观两诗,说明苏轼正是针对“多取形似”的时代风尚,立言的本意在于阐发绘画艺术必须形神兼具的审美特征。王若虚《滹南诗话》说: “然则坡之论非欤?曰:论妙于形似之外,而非遗其形似;不窘于题,而要不失其题,如是而已耳。”王氏可说是真正领悟这首诗的理论精髓的。

再说说诗画本一律的问题。诗是语言艺术,画是造形艺术,属于两种不同的艺术门类,然而,它们却是可以融通的。苏轼在本诗里表述了诗人、画家共同追求“神似”的审美理想,又认为诗画艺术同样要求“天工与清新”。苏轼又在其他题画诗里说过: “古来画师非俗士,摹写物象略与诗人同。”(《欧阳少师令赋所蓄石屏》) “古来画师非俗士,妙想实与诗同出。” (《次韵吴传正枯木歌》)总之,苏轼认为诗与画这两门艺术在进行艺术想象、摹写客观物象方面,确有相通的地方,它们都要创造生动、具体的艺术形象(或意境),达到“巧夺天工”、 “形神兼具”的艺术高度,抒发艺术家的情感,唤起读者的想象,产生艺术魅力。这是它们共同的创作规律。诗歌艺术与绘画艺术具有相通的规律和特点,前人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也给以必要的重视,但是,像苏轼这样具体地、明确地阐发出来,在我国文学史上和艺术史上还是第一次。后来张舜民将这个深奥的诗画理论概括成一联诗, “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 (《画墁集·跋百之诗画》),十分形象,便于记忆,基本反映了诗画同一、融通的艺术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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