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苏小小是南齐时一位著名的歌妓,历史上关于她的传闻很多。古乐府中有《苏小小歌》: “我乘油壁车,郎乘青聪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作为一名供人笑乐的歌妓,等闲中度尽了春风秋月之后,埋身在钱塘江畔的西陵之下。传说,每在风雨的夜间,人们常闻她的墓上有歌吹之音;这自然是活在世上的后来人所表现的一种心理幻觉,以为凡是钟灵毓秀的精英,其神魂会是长在不死的,从审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心理的外化。
李贺绝望于灰色的现实人生,神游象外,意接幽冥,发现了意象中的苏小小墓,以天纵奇才的想象,惊迈时辈的笔墨,写出了一个精灵不散、心怀长恨的苏小小。她身虽死,却显形于天地之内;神虽在,却无可期望于人间,墓旁的一切,都在对象化地说明她的存在,而一切之中都充满了恨怨、高洁、空冷、愁苦。这里的时、事、境、情是结合在一起的。时、事、境中原本即蕴含着一种情调,这种情调是一种诱发因子,使李贺对现实的期待与追求更加渺漠淡远之后,找到了一种足可以作为心情寄托的离绝凡近的对象化存在。因而钱塘江畔长眠地下的苏小小,当年情伤不偶,难结同心,香车空待,怅惘良会维艰,也正是昌谷园中困顿穷愁的李贺在现世中怀才不遇,道路阻塞,卧叹清贫,痛感天荒地老心情的一种对象观照。作为抒情诗来说,这是一首不露情痕的抒情之作,手法奇诡,语意新丽,宋代严羽评其诗为“鬼仙之词”,从警迈超绝的意义上说,所论是不为过分的。
“幽兰露,如啼眼”。这是以神写形的笔法。苏小小作为一代著名歌妓,无疑地她曾有过“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风流浪漫生活经历。她虽有过笑颜,但她究竟有过多少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笑意?她笑是为了别人,是供人享乐的歌唱的一种陪衬。她自己写的诗“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就预言了自己的命运:在这个人间是无爱的,西陵松柏下的黄土垄中,或许能遇到可以情结同心之人。这就是苏小小的心,她的满是啼泪的眼睛,就是她这一生愁苦心情的窗孔。李贺隔着时间的距离,隔着空间的距离,他看到了苏小小的眼睛,看到了她的面容和泪珠:幽兰上挂的露珠,凝香璀璨,有恨无声,这正是化身仍在的苏小小。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李贺写的苏小小已是埋身于西陵松柏之下的人了,她生前卖尽了歌笑,死后一切成尘,诗人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此时此地如果意外地遇见了可以结为同心之人,当以何物为赠呢?是剪取墓畔的烟花吗?这对于苏小小来说,无异于自我摧折,因为凡是开放的花,自身都是不能久在的,剪折了它,更是以人为的手段促使它早夭。所以顾命自怜的苏小小,是不堪剪烟花相赠的。这样的描绘,把人物的内心情态又加深了一层,是死者的遗恨哀歌,也是凭悼者的墓畔哀歌,创造了诗情的悲剧美。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珮。”这是苏小小的形中寓神的风流形象。苏小小仍在人间,世界上的一切都为她存在,她存在于一切当中。绿草如茵,铺在她的墓场上,等待她出来履践;松柏亭亭,覆如车盖,准备随时与之同行;春风飘拂,已经成为她身上的衣裳;清澄湖水,浪涌有声,已经成了她身上的环珮。李贺体物赋情,以芳草青松、春风锦水,满含情思地状写苏小小的神形气态,使自然得到奇妙的人化,达到诗歌形象神思的极致。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这是诗人以深沉的同情感描写出来的恨怨形象。苏小小生前出行时,乘有油壁香车,此时车的主人已死,车自然是废置无用了;神游象外的李贺,在墓场上好象亲自看到了那辆车,车在等待着女主人,以为夜幕降临之后,她会乘车出游的。这是想象中的情景,用以车待人,把已经早逝之人,写得如在眼前,大有呼之欲出之势,不论是气氛和情调,都是令人惊悚的。 “冷翠烛,劳光彩”,更使人有置身萧森坟场之感。油壁车停待苏小小来登车,长时间人不出来坐车,夜色由夕而入于更深时刻,墓场上好象有一辆宝车空待,绿纱灯里的烛火尚在燃烧,空自映照。这时诗人也许是在多方想象着,是墓中的女主人公,不遇知音、难结同心,而不愿乘车出游,还是她神思疲倦,无兴出行?任何幻想者最后都是由虚空中落脚到地面,作为苏小小后世知音者的李贺,也不得不承认,怎么也见不到这位墓中旷代难遇的歌女,也听不到她的歌声了,世界一时显得空冷了很多!
“西陵下,风吹雨”。诗人所见所闻,唯有西陵松柏下的冷雨凄风。这些又使诗人产生了无边的联想。苏小小有诗: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焉知这里的风声雨响,不是她心声的倾诉?焉知这不是对于在人世“唤天云不开”的诗人的共鸣反应? “有情芍药含春泪”。在李贺的想象中,这西陵风雨,当然不会仅出于自然,一定有千古同心的感应寓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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