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菩萨蛮·黄鹤楼①》原文|译文|注释|赏析
一九二七年春
茫茫九派流中国②,沉沉一线穿南北③。烟雨莽苍苍④,龟蛇锁大江⑤。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⑥。把酒酹滔滔⑦,心潮逐浪高⑧!
这首词最早发表在《诗刊》一九五七年一月号。
【注释】①黄鹤楼,在湖北武汉武昌西蛇山黄鹤矶上,面临长江。相传始建于三国吴大帝孙权黄武二年(223),有仙人驾黄鹤过此地,矶、楼即因此而得名。历代屡毁屡修,一直是名胜之地,文人墨客,题咏不绝。清光绪十年(1884),楼又一次被焚毁。清末改建警钟楼于其故址附近,游人习以之当黄鹤楼。毛泽东当年所登临者,似即此楼。 ②南朝宋时鲍照《登黄鹤矶》诗曰:“九派引沧流。”唐代李白《金陵望汉江》诗曰:“汉江回万里,派作九龙盘。横溃豁中国,崔嵬飞迅湍。”毛泽东1959年12月29日致钟学坤书中说:“九派,湘、鄂、赣三省的九条大河。究竟哪九条,其说不一,不必深究。”派,江河的支流。或谓长江自湖北荆州至江西九江的那一段,支流众多,故称“九派”。九,言其多,不是确数。中国,指我国的中部地区。 ③沉沉,形容深隐。一线,指当时的京汉(北京至汉口)、粤汉(广州至武昌)两条铁路。在黄鹤楼上俯瞰这两条铁路,细长如一直线,与长江构成“十”字相交的形状。它们是贯穿南方和北方的交通大动脉。 ④烟雨,烟雾般的濛濛细雨。莽苍苍,形容旷远迷茫。 ⑤“龟蛇”句,谓龟、蛇二山夹江对峙,仿佛将长江拦腰锁住一般。龟山,在武汉汉阳城北,南临长江,北带汉水,威武盘踞,形状像一头巨鼋。传说它是上古时佐助大禹治水的灵龟所化。蛇山,在武昌城内,绵亘蜿蜒,形如伏蛇,首饮长江,尾插东城。大江,长江的古称。 ⑥“黄鹤”二句,化用唐代崔颢《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⑦把,持。酹,古人祭奠或盟誓时以酒浇地。后来亦用以泛指洒酒,如宋代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词曰:“一尊还酹江月。”滔滔,本义是形容水波涌流,这里用来代指奔腾的江水。本句所谓持酒酹江,未必是写实,似有表示愤懑、慷慨之意。 ⑧“心潮”句,谓自己心潮激荡,与长江波涛相应,一浪高似一浪。
【赏析】
湖北武昌的黄鹤楼,江西南昌的滕王阁,湖南岳阳的岳阳楼,是齐名的江南三大名楼。历代文人墨客登临歌咏,摹景抒怀,留下大量诗词佳作,其中唐人崔颢的《黄鹤楼》名气最大,被宋人严羽推为唐代七言律诗“第一”。据说李白登此楼本欲赋诗,因见崔颢之作而敛手搁笔,叹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但谁能想到一千多年后,却有人以同样的题目、更少的篇幅,但更恢宏的气概、更壮阔的胸怀、更凝炼的文笔写了一首小令。这首小令,就是毛泽东的《菩萨蛮·黄鹤楼》。
词作于1927年大革命失败的前夕。作者是怀着苍凉的心情登高赋词的。
上片以俯瞰法谋篇布局,凭高纵目落笔,取势辽阔旷远。“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连接东西的长江航道与贯通南北的铁路干线在此垂直交叉,作者健笔凌云,区区十四字便准确简洁地点明武汉三镇作为全国水陆交通枢纽的地理位置和形胜特点。这两句对仗工稳,一横一纵,一水一陆,一众一寡,一自然一人工,一壮阔浩荡一漫长深远;“流”、“穿”二字又使画面呈现动感,极大地扩展了空间;“茫茫”、“沉沉”,写出烟雨迷濛中不甚分明的远景,而景物愈不分明,愈是若隐若现,便愈显得渺无边际。接下去的“烟雨莽苍苍”一句,作为景语,笼罩江天,使开头两句收到了咫尺之内瞻万里之遥的艺术效果;作为情语,又渲染出一种沉郁凝重的独特氛围。再继之以“龟蛇锁大江”一句,表现俯瞰角度的变化,空间画面的层次由远而近。龟蛇两山隔江对峙,夹束江水,形势险峻,古来即为扼守江、汉的要塞。此处江面狭窄,激浪奔腾。南宋陆游的《入蜀记》写寻访黄鹤楼旧址时,曾引李白《江夏寄汉阳辅录事》诗句:“谁道此水广?狭如一匹练。江夏黄鹤楼,青山汉阳县。大语犹可闻,故人难可见。”以为“形容最妙”。而毛泽东独出机杼,在“龟蛇”与“大江”之间着一“锁”字,“状难写之景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宋欧阳修《六一诗话》引宋梅尧臣语),构成雄浑苍茫的意境。龟蛇夹江,在濛濛雨雾中俯瞰,好像要把滔滔大江拦腰锁住一般。这个“锁”字,又回应了第二句中的“穿”字。当时京汉铁路与粤汉铁路因长江阻隔,尚未接轨,但纵目望去,如连成一条细线。故“锁”、“穿”二字,既写活了景物,又反衬出作者所居之高、视野之阔。而烟雨苍茫、龟蛇锁江的物境又与作者此时此地的悒郁心境相合,象征着当时蓬勃发展的工农运动受到国民党势力的猖狂打击和党内右倾机会主义的粗暴阻挠,武汉地区政治风云变幻的现实,隐含着作者对大革命前途的忧患之情。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唐崔颢《黄鹤楼》)下片开头即化用古人诗意,给人以丰富的联想和回味。神话传说中的黄鹤本是虚无缥缈之物,作者以此暗喻物变人非,时光流逝。“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其中有深沉的反思,更有无尽的感慨,立意精深,字里行间蕴藏着丰富的言外之意。而当作者将目光从“游人处”移向奔腾不息、滚滚东去的大江时,顿觉胸襟开阔,激情随之而生。尽管“龟蛇锁大江”,却欲锁难锁。被反动势力压制和打击的工农革命潮流恰似被两山束逼的江水,在汹涌咆哮,在奔腾猛进,不可阻挡,一往无前。这正如作者在同年三月就曾预言的那样,“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作者对江抒怀励志,决心与反动势力斗争到底。澎湃翻起的心潮与汹涌奔腾的江潮相应,将读者引向慷慨激越的崇高境界。词到此戛然而止却令人回味无穷,仿佛看见一浪高过一浪的江水拍天东去,而涛声不绝于耳。
这首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情景交融,动静有致;气魄雄大,意境深阔;沉郁中透豪气,感慨中有亢奋。全篇贯穿着与时代脉搏紧密联系的思想与激情,表现了作者坚定的革命信念、伟大的革命抱负、豪壮的革命气概,直造古人所不到处,堪称登临之作的大手笔。
文章作者:林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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