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
望见葳蕤举翠华,试开金屋扫庭花。
须臾宫女传来信,云幸平阳公主家。
从诗题上看, 可知这首诗写的是汉武帝之陈皇后(小名阿娇)失宠后幽居长门宫时的哀怨。《汉书·外戚传》说:“孝武卫皇后,字子夫,生微也,为平阳主讴者。武帝无子,平阳主求良家女十余人饰置家。帝祓霸上,还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帝不说,既饮,讴者进,帝独说子夫,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主因奏子夫送入宫。”汉武帝之卫皇后(字子夫)原是平阳公主的“讴者”即歌女,被武帝在到平阳公主那儿时看上了,召入宫中, 贵为帝后,大受宠幸。据《汉武故事》记载,武帝幼年为胶东王时,非常喜欢阿娇。曾对阿娇的母亲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阿娇当了武帝的皇后(就是陈皇后),承恩得幸,但十余年无子,终于失宠,而卫子夫承宠。《汉书·外戚传》中说“孝武陈皇后无子,闻卫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也是指的这件情事。相传司马相如替陈皇后作《长门赋》,陈皇后失宠一事便成了文学典故,常在历代宫怨诗词中得到运用。刘禹锡写《阿娇怨》,就是撷取这个历史题材作诗的,反映了宫廷妇女冷炎不定的生活变化,寄予着对她们的莫大同情。
“望见葳蕤举翠华”,“葳蕤”,原指草木茂盛的样子,引申为盛多貌;“翠华”,指皇帝仪仗中一种用翠鸟羽作装饰的旗。诗中首句为什么要写皇帝的仪仗呢?仪仗出动,说明皇帝有要到哪儿去的活动。阿娇盼君王心切,派遣宫女伺察武帝的动静,宫女一“望见”饰有众多翠羽的旌旗竖举起来了,便立即向阿娇报信,这才有了阿娇“试开金屋扫庭花”的忙碌。这里的“试”字下得精当。清代诗论家徐增指出:“是言不开殿扫花,恐其即来;开殿扫花,又恐其不来。且试开一开,试扫一扫看。此一字摹写骤然景况如见”(《而庵说唐诗》卷十一)。阿娇吩咐宫女打开金屋,扫除撒满庭院的落花,以作好迎驾的准备。她这时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是喜,还是忧? 一瞬间,这两种情绪同时兼有。好不容易盼到君王来了,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朝思暮想能马上成为眼前的现实啊!不过,后宫佳丽,人数众多,君王究竟会降幸于谁呢?——这实在是没有把握的。转思至此,顿使阿娇感到希望渺茫。于是,阿娇悬测不定,产生了姑且先把金屋打开试试看吧的心理。有这种紧张的心理并非没有根据,你可以从堆积的庭花上想象到金屋关闭日久,君王长期未来的情景,这怎不叫阿娇喜忧莫辨呢!“须臾宫女传来信”,这是宫女的第二次向阿娇报信,而这一次的报信是由试探虚实,进入到确定消息的关键时刻,所以阿娇料不定“须臾”间会有什么变化,只是觉得又“传来信”何其快速,这就必然在急于要听报信的刹那,禁不住心儿怦怦直跳。“云幸平阳公主家”,宫女的为此一“云”,使阿娇大失所望,唯其怀着希望后的失望, 才倍增绝望的痛苦。这里,不写宫女直言汉武帝到卫子夫处去寻欢作乐,而委婉地说是往平阳公主家,实在别具匠心。卫子夫是靠着平阳公主得宠的,故提及平阳公主就揭示了卫子夫与这位君王的姊姊之间非比平常的关系。此其一;其二,阿娇见疏,已够她难受的了,帝幸卫子夫,这如雪上加霜,会使她越发怨愤的。宫女深知阿娇经不住这样的打击,不忍刺痛其心,因此就借平阳公主之名,以暗示君王的去向。这既不是谎报,又说清了事实,可见宫女无法安慰阿娇而又煞费心思的善语能言。至于阿娇听到宫女这样的报信之后的反应,诗中不着一字,但却留存在读者的想象之中,或许她站立不住得昏厥过去,或许她泣不成声得伤悲至极,或许她强作镇静得齿冷心颤,或许她仰面狂笑得神经错乱……。所有这些表现都是有可能的,然而诗人并不择其之一浮漾于纸面,叫你览后自可意会,这就是含蓄的佳妙。
《阿娇怨》的笔墨经济,反显得意丰情满,其奥秘就在于将全诗戏剧化了。每一句诗都有画面,也都有动作性,而画面与画画相接,动作与动作连贯,从总体上汇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剧情,包容着人物在特定氛围下的各种举态及复杂心理。阿娇之“怨”情,深沉不露,隐伏在字句后面,却又能让读者有对它的具体感触,这赖于人物形象本身为我们提供了理解诗旨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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