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诗歌·袁枚·马嵬(四首选一)》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清代诗歌·袁枚·马嵬(四首选一)》鉴赏

袁 枚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马嵬,即马嵬坡,故址在今陕西兴平县境。唐天宝十五载(756)夏,安史叛军,逼近京都长安,唐玄宗李隆基偕爱姬杨贵妃及宰相杨国忠等仓皇出逃。在途经马嵬驿时,随驾禁军发生兵变,迫使玄宗处死杨贵妃及其兄杨国忠。贵妃玉环即自缢于佛室,时年38岁。

马嵬坡因之扬名四海。历史上以“马嵬事变”为题材的“马嵬吟”,代不乏人。但以唐人咏唐事者居多,在后世的诗人中,作“马嵬吟”的也不少。其中著名的有白居易《长恨歌》、李商隐《马嵬》、温庭筠《马嵬佛寺》和郑畋的《马嵬坡》等,杜甫、李益、刘禹锡等也有类似诗篇。在后世诗人的“马嵬吟”中,以清代袁枚和赵翼等的马嵬诗最为突出。

袁枚的马嵬诗共写了四首,本书选读的原列第四。它约作于乾隆十七年(1753),是作者赴陕西候补任官时所写。此时还写了另一个组诗《再题马嵬驿》,也是四首,两组诗都很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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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历史上诸多“马嵬诗”,也都写得各有自己特色,其中若干还是烩炙人口的佳篇。如若就其作诗出发点及其题旨来看,大体可归为如下几类。

一、罪贵妃,斥“祸水”



晚唐诗人温庭筠的七律《马嵬佛寺》一诗,最具代表性。诗云——



荒鸡夜唱战尘深,五鼓雕舆过上林。

才信倾城是真话,直教涂地始甘心。

两重秦苑成千里,一炷胡香抵万金。

爱情死来无绝艺,后人谁肯惜青禽。



大凡写“马嵬诗”的,往往都把杨玉环斥之为祸首,把她同夏桀的褒姒、商纣的妲己和周幽王的妹喜相提并论。实际上,这一些“女人祸水”论者,是封建大男子主义观点在文学上的反映,温诗也不例外。它的题旨,体现在第二联上,斥责杨贵妃是“倾城”、“涂地”的祸根。

二、同情贵妃,谴责玄宗



在这类诗中,以李商隐的七律《马嵬》最为著名。它写道: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人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此诗,首联以玄宗在贵妃死后派方士到处寻找芳魂着笔,接着两联,追忆往昔情况,最后一联点题:谴责玄宗枉为天子,一个在位多年的堂堂君主,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宠妃也保不住,还不如民家夫妇尚可白头偕老。诗人认为“倾城”的真正根源在于玄宗,因为帝王起着主导作用。

这是一首古今传颂的名篇。它突破了一般人的“女人祸水论”的陈旧观点,把矛头直指玄宗。特别是点题的末联,以“如何”、“不及”这样的反诘句,豪不留情地指着天子的鼻子质问,而且语中藏刺,显得特别有力,余味无穷。

三、不斥责贵妃,却为玄宗开脱



抱有这种题旨的诗作不多,但它的观点却有一定的代表性。如晚唐武宗时一个进士,后官至尚书左仆射的郑畋,就写了这样一首七绝,题为《马嵬坡》,诗曰: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于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此诗以批评陈后主庸弱受辱来反衬唐明皇的英明果断,为国割爱,向玄宗大唱赞歌。因为作者认为,凡作“马嵬吟”的,多数批玄宗无情,贵妃可怜。故特写此诗为玄宗开脱,说他赐死于杨妃,是为其免得受辱,成全了她。虽说这是可悲的,但迫不得已,而且这终究是一桩“天子圣明”之举。你看,这篇辩护词多么堂皇,这算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观点吧。但也受到后世一些选家的青睐,如《唐诗三百首》的编者就选了它。

四、既同情又批评,且爱且恨



白居易的长篇歌行《长恨歌》,大概属于这一类。全诗太长,不便引录,只要看看此诗的最后六句,就可明白了: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诗长达120句、840字,但煞尾两句却是点题之辞。既言爱情,又痛失国,两者是统一的。这里,最关键的字眼,就是一个“恨”字。此恨呵,既是“绵绵”,又“无绝期”。可见,此恨至深矣! 这个“恨”的内容确实丰富——

既有丧偶之恨,又有自省卑弱之恨;

既有丧权之恨,又有辱国失尊之恨;

既有殃民之恨,还有祸及社稷之恨!

恨,恨,恨! 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哟!

五、不罪玄宗,不骂贵妃,天意注定



这种说法,有点与众迥异,其立论缺乏科学根据,因此,也就不足道了。下边看看晚唐的一名监察御史里行、武威军节度推官黄滔的一首七言诗:

锦江晴碧剑峰奇,合有千年降圣时;

天意从来知幸蜀,不关胎祸自蛾眉。

六、百姓苦难,更值得同情



这是此处所录的最后一种写法。就是本书选读的清人袁枚的一首七绝《马嵬》,诗是这样写的:

莫唱当年 《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这首七绝的中心思想,不解自明,那就是:杜甫反映的石壕村百姓的苦难,比白居易的帝王后妃的生离死别,要深重得多。为什么人们对他们不洒泪,而偏偏老去唱那《长恨歌》呢?其实,石壕村的“泪”比长生殿里的泪,更多更多!

袁枚这种写法,其立意之高远,确实出人头地的,刷新了前代几乎所有“马嵬诗”的面貌。它的创作意图,也是很清楚的:同情的眼泪,应当像杜甫那样洒在石壕村,而不应该洒向长生殿。这确是一个超凡脱俗的论点,是很有见地的。因为,按照人民大众的看法,也不论李隆基或者杨玉环,都是应该受“刺”的对象,都该对导致“安史之乱”及其给人民带来的苦难负责;而真正该同情而必须赋诗咏叹的,应当是人民的不幸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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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了以上比较之后,袁枚《马嵬》诗的特点是十分突出的。这是就其构思和立意方面来说的,在诗艺上,又有什么特色呢?

我看,此诗在艺术上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特色就是:语言流畅自然,风格空灵新巧。

一般地说,以议论为主的写法,以咏叹为基本特征的诗歌中,似乎难以收到生动引人的效果。可是,袁枚此诗却不然。它虽属议论性作品,但读后感到生动、深刻,且富有情趣。这是因为诗人善于寓情于论,又把议论藏于一系列形象之中,且进行了鲜明的对比。这样,短短四句诗,不仅句句有形象,而且在全诗中或隐或显地嵌进了若干组对比:既有“天上银河隔”与“人间夫妻别”的对比,又有石壕村的泪与长生殿的恨的对比,还有两位大诗人的《长恨歌》与《石壕诗》的对比等等。这些富有风趣而有深意的对比,却通过明白流利的语言和平实质朴的章法,呈现了出来。这使诗歌的情调与风格显得特别轻灵与新巧。这正是袁诗基本风格的代表作品,也是清中叶“性灵诗派”的诗风的具体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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