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谋·金缕曲》原文赏析
久不得半塘翁书赋寄
下殿扁舟具,傍沧江、经年坚卧,西风孤旅。不近弹棋中心局,依旧埋忧无路。枉赢得、兰成词赋。袖墨淋浪神州泪,算韩陵、片石差堪语。歌不得,独弦苦。
竹西未是无佳处,只吞声杜鹃再拜,低头臣甫。海气荒荒蛟龙恶,我亦枯槎倦渡。尚梦绕、灯床风雨。散发相从明朝事,问江干、鸥鹭平安否。须为报,尺鱼素。
陈三立《朱公墓志铭》说: “公始以能诗名蹊径蹈培翁,顾自诡非所近。及交王半塘鹏运,弃而专为词,勤探孤造,抗古迈绝,海内归宗匠焉。”他从王鹏运学词,交情甚笃。王鹏远离京寓居扬州后,二人书札往来,词作仍唱和不断,他们彼此间共同校词、刻词,志同道合,一往情深。这首词无疑是王鹏远在扬州时,朱祖谋在广东久未得半塘来书,因而写词致意。朱于1904年赴广东任广东学政,故应写于1904年,朱祖谋对他的怀念和耽心,已有预感。不久,得王鹏远病逝消息,又作《木兰花慢》,序中记载: “程使君书报半塘翁亡,翁将之若耶上冢,且为西湖猿鹤之问,遽逝吴中,赋此寄哀,时方为翁校刊《半塘定稿》,故章末及之。”这首泣泪悲痛的词章,见出朱祖谋与王鹏运两人的深厚交谊。因此,当他久不得半塘书信时,在刻骨思念中,写下《金缕曲》,以词当书,遥寄思念之情。
开篇写王鹏运离家南下情景:“下殿扁舟具,傍沧江、经年坚卧,西风孤旅。” “下殿”指罢官离京,乘一叶扁舟南下,在沧江旁独处经年。“沧江”是泛指离官退隐地方,杜甫《秋兴》有“一卧沧江惊岁晚”句,词中以“西风”点染“孤旅”,更加陪衬旅途的孤独。继而写无法象以往一样相聚欢娱,愁思更为深沉,故有“不近弹棋中心局,依旧埋忧无路”之语。“弹棋”是棋类游戏,相传西汉成帝时刘向仿蹴鞠之体而作。李商隐有《无题》诗曰: “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借“弹棋局”隐喻当时官僚集团之间的斗争,並表示要远离“纷纭排陷”的朋党倾轧的漩涡。词中“不近”二句意为,尽管友人欲远离朝廷的斗争,但面对内忧外患的政局,依然忧伤不已,並不因他远离朝廷而心宽。以致有“埋忧无路”之感。仲长统《述志》诗: “寄愁天上,埋忧地下。”这里是写王鹏运罢官南下扬州后的忧愁,下面是朱对他才华的赞美,“枉赢得、兰成词赋”,说他的词赋可以和庾信相比。庾信,字兰成。杜甫诗: “庾信生平最萧飒,暮年词赋动江关。” “袖墨淋浪神州泪”,是说王鹏运的《袖墨集》,对故国神州的痛惜情感作了淋漓尽致的描摹,动人心弦。《袖墨集》,深受清代词家赞赏,谭献《复堂词话 》说:“袖墨词,千辟万灌,几无炉锤之迹,一时无两。”朱祖谋以“算韩陵片石差堪语”伸张“一时无两”的内涵。“韩陵片石”,指北魏高欢曾败尔朱兆于河南安阳市东北的韩陵山,并在此建定国寺旌功,由温子升撰碑文。南朝庾信入北方,评北朝人物说: “惟有韩陵一片石,堪与共语。”赞扬温文,这里朱祖谋以此成语,赞美王鹏运的才华。但即使他有超人的才华,而今罢官维扬,却处于“歌不得,独弦苦”的境地,一代词杰,在维扬难得知音。王鹏运《金缕曲》词有序说:“霜露既至,云物皆秋,独弦哀歌,用抒予怀,词成以示巢隐曰: 此秋声也,为之击节。”朱词即和此“独弦哀歌”一语,极写其“旅怀孤寄”的寂寞。
词的下片,抒发怀友的深情。“竹西未是无佳处,只吞声杜鹃再拜,低头臣甫。”写的是想像中王在扬州的处境。姜夔《扬州慢》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句,竹西亭是扬州有名的游览胜地,词意认为不是说竹西没有幽胜佳处,而是朋友在扬州处境太艰难了,罢官之后,低头饮泣吞声,像杜甫当年再拜杜鹃那样怀念旧国。杜鹃,传为蜀帝化身。他在上海遇王时写的《霜叶飞》中有句“笑一夕,枯槎倦渡。腥尘还傍蛮江去。”对自己赴广东那个蛮荒之地任职也毫无兴味,“海气荒荒蛟龙恶,我亦枯槎倦渡。” “槎”是用木编成的筏,这里作船的代称。“枯” 、“倦”显示了强烈的感情色彩。“尚梦绕、灯床风雨”,回忆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对床倾谈。苏轼《送刘寺丞赴余姚》诗有“中和堂后石楠树,与君对床听夜雨。”“散发相从明朝事,问江干、鸥鹭平安否?”未来的相聚是以后的事,现在我要知道居处江边的鸥鹭是否平安? 以漂泊江渚的鸥鹭代指朋友,鸥鹭象征飘泊、高洁、野处。最后敦促朋友迅速来信: “须为报,尺鱼素。”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诗云: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尺素书”成为书信的代称。他已预感到朋友的安危莫测,不久,得程使君书报,鹜翁已仙逝,朱祖谋又浑泪写下一首《木兰花慢》,两位词人的生死不渝的情谊,历历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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