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其一)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
尔独何辜限河梁?
《燕歌行》是乐府《相和歌·平调曲》的曲名。在乐府诗题上冠以地名,一般表明乐曲声调的地方特点。后来乐曲声调失传,作者则用以歌咏该地的风土。燕为古代北方边地,故此曲多写征夫、怨妇的离别之情。曹丕共作两首,均写女子怀念远行的丈夫,为最早的《燕歌行》。其中以本诗最为著名,被公认是诗人的代表作。
诗一开始,便给我们展现了一幅萧索、冷峭的深秋图。那是以萧瑟的秋风为构图中心的景观——天气在秋风中变冷,草木在秋风中凋零,晶莹的白露也在秋风中凝结成霜。这几种典型的景象,均以变化而见其衰飒。正是它们陪衬和暗示着思妇急剧变化的心境。接着,以燕子、天鹅等侯鸟的匆匆南归点染其间,又给这幅深秋图增添了凄清的氛围。而它却直接带出了诗的主人公。思妇从候鸟的知归联想到丈夫的客游不返,故尔倍加思念。这是感时物以起兴。短短四句,便以萧疏的秋色与绵绵愁绪的自然重合,表现出情与景的水乳交融。接下二句,诗人跳脱常法,不是直抒肝肠欲断的思念,而是转实为虚,故意从对面写来。他替思妇设想自己丈夫,此刻正因“恋故乡”而含恨不已。这种假想的实为思念自己的“思归”,以移情的方式巧妙表达出对丈夫的思念。继而又以此为据,以疑惑不解的口吻指责丈夫在异地的“淹留”,使自己的思念显得愈加炽烈。诗人恰恰是借助想象中的两颗心的撞击,翻起了诗情的巨大波澜。
正因为这位女子对丈夫的思念如决堤之水,故以下五句笔锋再转,虚而实,直接描绘其忧思之状。先是神态描写,说丈夫长期在外,妻子只得独守空房,饱尝孤苦;一当思念丈夫就烦忧陡起,却又不敢忘记他,因此忧思不断,情不自禁地落下了伤心的眼泪,这泪水竟打湿了她的衣裳。一个“守”字,表现了女子的孤寂与忠贞。一个“敢”字,突出了女子的无限爱恋——她没有勇气失去丈夫这个唯一的精神支柱。在这里“敢”字比“能”字有更多的主动趋向。 一个“沾”字,把女子无法遏制的相思忧伤之情推到了高潮,以至达到非排遣不可的地步。这就很自然地过渡到下面的动态描写。她取琴弄弦,借以消愁,却不自觉弹出节奏短促、音响低微的清商曲调,无法弹出舒缓平和的歌曲。这琴声与女子内心的悲绪多么合拍!因此只能是愈弹愈悲,愁怨倍增,使得她只好又停止了弹奏。这两句所写的动作十分简练,而着重于对琴声的渲染。但我们从女子如泣如诉的琴声里,仿佛能想见她时而叹息,时而凝思的情景,从而体味出她心中无法排遣的哀伤。
诗的最末四句,以情寓景,沟通天上人间,表现思妇忧怨的无限伸延。 “明月”二句既是写景又不单纯是写景。首先,它以美妙静谧的氛围与思妇动荡不宁的心绪构成强烈的反差,皎洁的光波与烦乱的思潮造成鲜明的对比美。其次,它艺术地表现了伴随思妇哀伤的时间的推移,由前述的“守空房”,至“照我床”再至“星汉西流”,不仅写了时间的流动,同时写了它的漫长与沉重,这又与思妇的忧怨相谐调。再则,它引出了牛女命运的幽思遐想。被天河所隔的牵牛、织女二星在民间传说中的命运,与思妇的命运有许多共同之处,因而很自然会勾起她的联想与自况。但思妇的质疑似有更深的意思。她问二星为何偏把没有桥梁作为相见的限制,其实是自怜尚无他们平时能“遥相望”的福分。可谓反传说之意而用之,说明人间的男女怨旷更有甚于天界,使全诗的主题得到升华。末四句的取景,与诗的开头一样,具有典型意义,这给后来的文学创作留下了某种规范。
这首诗以其高度的艺术成就为历代所称道。它几乎调动了以往所有的表现手法来为抒情服务。全诗以赋为主,兼有比、兴,直接抒情的句子并不多,但它的叙事和写景都渗透着思妇委婉动人的情愫,突出表现为情与景的交融和叙事与抒情的有机结合。本诗笔触细腻,注意从多角度来展开描写。思妇的活动仅限于闺房,但诗人却从闺房之外写起,通过闺房又写到天上,形成大跨度的描写弧线,其中有开有合,有虚有实,有近有远,也有从对面写来,灵活多变,这就把本来较为单纯的易于写滞、写浮的情事,写得波澜迭起,掩抑徘徊。本诗的句句用韵,一韵到底,则有助于把思妇的心潮抒发得淋漓尽致。由于此诗是现存最早的一首完整的七言诗,因而它在我国诗史上占据着特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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