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
弱龄寄世外,委怀在琴书。
被褐欣自得,屡空常晏如。
时来苟冥会,宛辔憩通衢。
投策命晨装,暂与园田疏。
眇眇孤舟逝,绵绵归思纡。
我行岂不遥,登降千里余。
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
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
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
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
这首诗作于晋安帝元兴三年(公元404年)。这年,刘裕率众军讨桓玄,收复京邑,行镇军将军,坐镇京口,陶渊明应征作镇军参军。 “曲阿”,地名,在今江苏省丹阳县,距京口甚近。这首诗写的是诗人应征出任参军赴仕途中的矛盾思想和对田园生活的怀恋,突出表现了诗人志在田园,委怀琴书的意愿。
开首八句说他志在琴书而又不得不委屈出仕。 “弱龄寄世外,委怀在琴书,被褐欣自得,屡空常晏如。”叙说他一贯的志向,说明此次出仕,实与本志相违。 “弱龄”指少年, “寄世外”即寄身于世事之外,此言诗人青少年时代即不肯进入仕途。由于不愿仕进,所以才“委怀琴书”。这和他在《归园田居》中说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虽然内容略有差异,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屏居田园当然免不了要过贫苦生活,但是,这样却远离了污浊的黑暗社会,心灵上是快慰的,所以也就“被褐自得”、“屡空晏如”了。“褐”是古代劳动人民穿的一种粗毛布衣服。 “屡空”就是贫穷, “晏如”即安然。 “时来苟冥会,宛辔憩通衢。投策命晨装,暂与园田疏。”“冥会”是暗去迎合。 “宛辔憩通衢”, 《文选》李善注云: “言屈长往之驾,息于通衢之中。通衢,仕路也。”这几句是说,碰上了出仕的机会,姑且暗去迎合,只得委屈出仕,暂与田园离别了。本篇题目标为出仕,然而下笔伊始却说自己的志向是“寄世外”、 “在琴书”;说到出仕也只是“苟冥会”,是“暂与园田疏”,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味道,这里是有他不能不仕和不得不仕的隐衷的。桓玄篡晋称楚,陶渊明出于忠于一家一姓的东晋皇朝的封建思想,当然持的是反对态度。刘裕起兵讨桓玄,在陶渊明看来是义举,他应召出仕,助讨桓玄,应是顺理成章的事。陶渊明在35岁时,曾为桓玄官吏,一度还很受重视。大约在桓玄东下,攻陷京师的前后,他才去官归田。在当时晋室内乱,株连杀戮的情况下,为避祸而应征,恐怕也是他的一种考虑。这就形成了他委屈出仕而又心念园田的矛盾。
但是,陶渊明的主导思想毕竟是“寄世外”、 “在琴书”。虽然出仕了,却深深怀恋着田园生活。“眇眇孤舟逝”八句,正是写他赴仕途中触景生情的复杂心绪和对园田生活的眷恋的。随着孤舟的远去,萦绕心头的却是“绵绵归思”。诗人将“眇眇孤舟”和“绵绵归思”比照着写,恰到好处地把他那种离家出仕途中孤寂空虚的失落感和对田园的思恋交织在一起,强调了他浓重的眷恋之情。 “我行岂不遥,登降千里余。”表面上说的是旅途的水陆并行,遥远曲折,实际上是象征他曲折不平的心绪,和对艰险仕途的忧惧;同时用以衬托他日深一日的“绵绵归思”。应当说,他的这种“归思”没有一刻离开他的脑际。连途中不同于家乡的异样景物,他也懒得去看,一心想的仍是“山泽居”。看到天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鸟,见到水中游来游去的鱼,都引起他的乡恋,使他感到痛苦、惭愧。惭愧的是他不得不失去自由,而进入“樊笼”,做了“池鱼”;不得不应付丑恶的官场而违其本性。他历叙行途,反复渲染自己对田园的眷恋之情,仍是将田园与仕途作为对立物描写的,以此呼应了前面的“暂疏田园”, “委怀琴书”的思想,并用这种层层皴染的方法,逐层加深,自然就引出了下面的结论。
末了四句是在深深地怀念园田的基础上,表明他坚持自己志向的决心。 “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是说,淳真的思想仍在胸怀,仕途行迹是拘束不了的。自己虽然身处官场,但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保存自己的人格。这正是陶渊明的可贵之处。这是一。 “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 “凭化迁”即听任时运的变化。作为社会的人是离不开社会的,陶渊明亦是如此,必要的与时推移恐怕也是难以避免的。陶渊明认识了这一点,故有此说。 “终返班生庐”则是志向。“班生庐”指仁者、隐者所居之处。班固《通幽赋》“终保己而贻则兮,里止仁之所庐。”原意是说: “(我父亲)能自保自己而又留给我以法则,要我择仁者之里而居。”陶渊明这里用来指园田,说自己将来终究要返回田园的。这是二。这四句既是前文初衷的表达,回应了开篇,也是矛盾后的结论,关照了“愧”、 “惭”,使全诗线索清晰,有一气呵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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