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五坊小儿》原文|注释|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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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经典文章赏析·韩愈《五坊小儿》原文|注释|赏析

韩愈

贞元末,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皆为暴横,以取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不许人出入者;或有张井上者,使不得汲水,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痛殴之,出钱物求谢,乃去。或相聚饮食于肆,醉饱而去。卖者或不知,就索其直,多被殴骂;或时留蛇一囊为质,曰:“此蛇所以致鸟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饲之,勿令饥渴。”卖者愧谢求哀,乃携而去。上在春宫时,则知其弊,常欲奏禁之,至即位,遂推而行之,人情大悦。

《五坊小儿》选自《顺宗实录》,是一篇记述史实的短文。五坊指皇宫里的鵰坊、鹘坊、鹞坊、鹰坊和狗坊,是专门为皇帝饲养打猎玩乐用的鹰犬的地方。小儿指各坊的给事人员,唐代习惯呼作小儿。这篇文章揭发了五坊小儿欺压百姓的罪恶,也间接地揭露了最高统治者的奢靡昏庸。文章形象生动,描摹细致,写法上很有特色。

唐德宗贞元末年,由于皇帝特别喜欢豢养鸟兽,五坊小儿便借口为皇帝捕捉鸟兽,公然在民间为害。他们横行肆虐,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作品接连列举了几个具体事例,揭露他们的罪行。这些人有的把罗网故意张在人们的家门口,不许人家出入;有的把网张在井上,使人无法去汲水。如果有人不留神靠近了他们张的网,他们便抬出皇帝老儿的牌子来吓人,诬赖人家惊走了供皇帝玩赏的鸟雀。在皇权至高无上的封建社会里,这个罪名是相当重的。于是他们把那些吓呆了的人痛打一顿,直到那人送给他们钱财并连连讨饶才肯罢手。这帮人闯到店铺里去大吃大喝,酒足饭饱之后便扬长而去,从来不付钱。如果遇上一个不知内情的店主向他们要饭钱,他们就反过来把店主打骂一通。要不就留下一包蛇,说这些蛇是替皇帝捕鸟用的,要店主人好生饲养。直到店主人迫不得已向他们送钱、求情,才肯把蛇带走。通过这几个事例,我们可以看到这帮皇室的鹰犬是何等有恃无恐,蛮不讲理。他们巧取豪夺,欺压百姓,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作者痛恨这些为非作歹的五坊小儿,对那些遭受欺压的人流露了真诚的同情。

五坊小儿为什么敢于如此肆虐呢?根本原因是皇帝奢靡昏庸,作品中曾两次点到这个问题。一次是五坊小儿恐吓那些不慎靠近罗网的人说:“汝惊供奉鸟雀!”一次是向敢于讨酒饭钱的店主人耍无赖,留下毒蛇,还说这蛇是为皇帝捕鸟用的,要人家好好饲养。这说明正是由于皇帝追求享乐,才养了这么一帮无赖;这帮人又依仗皇室的权势,在民间为非作歹。由此可见,文章不仅直接揭露了五坊小儿的罪恶,而且也间接地批判了最高统治者。在唐代,皇帝贪图享乐,宦官和斗鸡走马之徒借机得势的事例屡见不鲜。比如李白诗歌《古风·大车扬飞尘》说:“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写的就是宦官和斗鸡者深受皇帝宠幸、显赫一时的情景。与韩愈差不多同时的陈鸿,在《东城老父传》中记叙了贾昌因善于斗鸡而受到唐玄宗恩宠的经过。当时人们称贾昌为“鸡神童”,并且有歌谣说:“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皇帝对这些人的宠幸和纵容,正是他们敢于肆无忌惮地欺压百姓的根本原因。

这篇文章的末尾说:“上在春宫时,则知其弊,常欲奏禁之,至即位,遂推而行之,人情大悦。”这几句话很值得重视,它说明韩愈对“永贞革新”中那些革除弊政的措施是拥护的。“永贞革新”发生在唐顺宗永贞元年(805) 一月至七月,当时唐顺宗任用王伾、王叔文等人,采取了一些罢免贪官、选用贤才、废除宫市、平反冤案、免除部分赋税的革新措施。本文讲的禁止五坊小儿肆虐,也是其中的一条措施。“永贞革新”遭到了保守派的激烈反对,仅仅半年时间便宣告失败,顺宗被废,革新集团的领袖人物王叔文被杀害,王伾被逼死,这次革新的历史真相也遭到了严重的歪曲。韩愈说唐顺宗身居“春宫”即做太子时就了解到了五坊小儿的危害,即位后当即宣布禁止,深得民心,这样直书有关史实,是有一定风险的。《顺宗实录》“书禁中事太切直,宦寺不喜,訾非其实”,事实上已经招致了宦官和保守派的非议与不满。因此,这里也可以看出韩愈作为封建社会中的正直士大夫尊重历史事实的可贵品德。

在写作技巧方面,这篇文章的主要特点是语言通俗简练、生动形象,对那些无赖的言行举止描摹得惟妙惟肖。文中写他们把捕鸟雀的网张在人家门上、张在水井上,白吃白喝不付钱,辱骂、殴打、勒索受害者,都是典型的无赖恶棍行为。他们威胁恐吓受害者的语言,也充分表现了这类仗势欺人的走狗的龌龊心态。像《史记》等著名的史传文学作品一样,作者虽然是客观地记述史实,但字里行间却寄寓着鲜明的爱憎。结尾讲顺宗即位后禁止五坊小儿肆虐,遂使“人心大快”,寓主观感情于客观记述之中,使这种感情更为强烈。因此,不待作者评论,就自然而然地激发了读者对这些统治阶级的鹰犬的憎恶和对受害者的深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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