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派诗群·史卫斯·小诗二首》新诗鉴赏
初雪
冬夜我听着初雪的雪声,
想着一桨击碎水底的明月,
江南的夏天是我们的,
流两身汗寻一夜夏凉。
冬夜我床头有着树影,
有夜行人在长檐上踏过吗?
谁的歌声像一阵轻风,
掀开我的沉思如掀开窗子!
山居
门外无叩门的啄木鸟,
山径未逢缘客扫,
我的思念高卧得这样舒适,
看阳光摇老日月。
一灯,一影,一囊,一壶,
萧萧之声,只是我灵魂的足步,
你听我:醉时高唱一章诗,
山雨欲来又止。
黑格尔说过:东方人更强调的是在一切现象里观照太一实体和抛弃主体自我。主体通过抛弃自我,意识就深展得最宽阔,通过摆脱尘世有限事物,就获得了完全自由,结果就达到了自己消融在一切高尚优美事物之中的福慧境界。
我想,这里的“抛弃主体自我”,黑格尔是指物我同一的境界而言。的确是这样,中国士大夫精神如果说有很多条缺陷,那么它对艺术而言则有一条根本性的优长,即“心远地自偏”式的审美极致。在诗人直觉观照与自然化而为一的境界里,顿悟生命那怡然解脱的美好。
史卫斯的这两首小诗就颇具东方风的清气。它们那么宁静,那么和谐,既含蓄平淡,又幽邃曲折。你看,诗人能在冬夜听到“初雪的雪声”。初雪何曾有声?不过是诗人的冥觉罢了。这种无声之声,是诗人灵魂深处的音乐,是他与初雪化为一体后,感得的内心的喜悦。这不是外射式的“体验生活”,而是内聚式的“让生活也来体验一下诗歌” 诗人“听”着“雪声”,下意识地产生了奇幻的联想, “一桨击碎水底的明月”。桨击水会发出清悦的泠泠声,被击碎的水中明月散成纯白的碎片,恰与雪片相似,多么曲折的
暗喻!这里,声音、形貌都有了,更重要的是二者共同具有着一种清、雅、洁、寒、幽、寂的气氛!在冬夜体味到夏夜的趣味,诗人是怎样高超地调度他缪斯的空间的!?冬夜的床头投下朦胧的树影,诗人像一株树一样置身自然之中。那树成了活着的“夜行人”,悠悠走在长檐上。是诗人在走还是树在走?是诗人的灵魂在走着。“谁的歌声像一阵轻风,/掀开我的沉思如掀开窗子!”没有歌声,是那“初雪的雪声”,是一个东方诗人灵魂的声音吹开了生命的窗子啊!第二首《山居》与《初雪》在格调上是相近的,不过它更显得澹泊、高远一些——
“门外无叩门的啄木鸟,/山径未逢缘客扫,/我的思念高卧得这样舒适,/看阳光摇老日月。”终日奔波于大都市的史卫斯, 自有内在灵魂的“山居”,那里悄然无声一派虚空气象。诗人一扫俗肠, “高卧得这样舒适”,与日月融为一体物我两忘。“一灯,一影,一囊,一壶,/萧萧之声,只是我灵魂的足步,/你听我:醉时高唱一章诗,/山雨欲来又止。”四个“一”,暗示诗人对现世物欲的淡漠,没有这等泰然通达的气度,何来丰富的灵魂之“萧萧之声”!?这是有与无的玄理,颇有禅家味道。实即空,空即实。物质和精神,在这里得到了古东方式的解释。最后两句,我与山雨,诗与山雨都化而为一,旷达闲逸、悠远空灵,诗人彻底遁了本心,与宇宙万象难分彼此了。
作为现代人,我们当然不能“山居”。作为诗歌欣赏者,我们愿意与诗人一道“醉时高唱一章诗”,不时地到“深山”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