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岭·内向

作者： 古耜

游。不游

你穷尽四季的海岸

深水之中，你只能驱逐浪

俯冲，溅起苍白的花朵

你动荡不定的漂泊中

渗透没有对手的孤独

你隐匿着海

诱惑船

你凶吉难卜的喘息

被鱼类不容

又成为鱼的象征

你高傲

你升起的桅杆

负担贫困

贝岭

作为新潮诗人的贝岭曾经说过：“在人活着的时候，人是诗最深的内容。”或许是基于这样一种诗歌观念，他在以诗的目光观照和映现无限大千时，便每每把艺术的瞳孔对准人的心灵世界和精神天地，而《内向》正是这种追求的产物。

“内向”一词似乎只能与人的精神世界相联系。它指的是人的思维与理念的内倾、内渗、内省等等。这种纯属心理现象的内宇宙波动，原本是无形无影。难以直观的，然而，当它进入诗的视界，成为诗的对象时，却由于诗人想象与神思的参与，幻化成一条充满生命力的、躁动不安的游鱼，从而变得有形有意，可视可感。

“游。不游／你穷尽四季的海岸”。写的是人的思维和意念象鱼类那样，时动时静，时止时行，遍游了人类那极为宽阔的心灵海洋。“深水之中，你只能驱逐浪／俯冲，溅起苍白的花朵”，抓住鱼与海——思维与感情的关系加以生发和深化，形象地揭示了前者对后者的作用和影响：或者是疏缓的聚集，或者是惊人的震颤。“你动荡不定的漂泊中／渗透着没有对手的孤独”，则是通过鱼在漂泊中的形单影只，暗喻了人的思维、人的精神在漫长的求索中，因缺乏相同或不同的回应而产生的极端的寂寞与苦闷。“你隐匿着海／诱惑船”，其意象蕴含着这样的意义：人的心灵和思想象海洋一般的丰富、博大、深广，它吸引着无数科学的航船进行探险与攻坚，以期得到精神的收获。“你凶吉难卜的喘息／被鱼类不容／又成为鱼的象征”，是一个表象十分新颖，而内涵极为丰赡的复合意象。它用鱼的“喘息”的“凶吉难卜”，形容人的思想的大胆、活跃乃至惊世骇俗和离经叛道，进而展示了一个严峻的富有悲剧色彩的主题：反传统、逆世俗的思想观念，往往会遭到芸芸众生以历史惰性为武器的剧烈反对，甚至无情扼杀，而这种具有先锋意识的思想观念，偏偏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象征——它是人的胆识的显现和智慧的闪光，是人的创造力的凝结和生命力的外化。“你高傲／你升起的桅杆／负担贫困”，意象更加奇特，而悲剧意味愈加浓烈，它通过鱼类用自己的身躯升起捕鱼船风帆这一想象中的画面，呈示了充满血腥的历史事实：傲岸脱俗的灵魂，每每用自己的勇敢殉难和无情毁灭，证实着历史惰性的残酷，显现着精神世界的贫乏，进而担负起呼唤民族精神的崛起与重铸的责任。

贝岭认为：“诗人的深度要在作品中表现出来，必须依靠自己对生命内部的、对于人类和历史的深深的忧虑和希望。”《内向》一诗显然非常认真地实践了这一主张。透过它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发现一种清醒的历史洞察力和深切的民族忧患感；一种没有冲突的焦灼和没有知音的孤独，而正是这些，使全诗那颇有些空灵的表层形式，因内涵的丰厚和深邃，而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