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只见玳安走来,说:“隔壁花二娘家使了天福儿来,请爹过那边去说话。”这西门庆得不的一声儿,趔趄脚儿就往外走。月娘道:“明日没的教人扯把你!”西门庆道:“切邻间不妨事。我去到那里看他有甚么话说。”当下走过花子虚家来。李瓶儿使小厮请到后边说话。只见妇人罗衫不整,粉面慵妆,从房里出来,脸唬的蜡渣也似黄,跪着西门庆,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没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 家有患难,邻保相助。因奴拙夫不听人言,把着正经家事儿不理,只在外信着人,成日不着家。今日只当吃人暗算,弄出这等事来。着紧这时节方对小厮说将来,教我寻人情救他。我一个女妇人,没脚蟹,那里寻那人情去?发狠起将来,想着他恁不依说,拿到东京打的他烂烂的不亏。只是难为过世老公公的名子。奴没奈何,请将大官人来,央及大官人把他不要题起罢。千万只看奴之薄面,有人情,好歹寻一个儿,只休教他吃凌逼便了。”西门庆见妇人下礼,连忙道:“嫂子请起来,不妨!今日我还不知因为了甚勾当。俺们都在郑家吃酒,只见几个做公的人,把哥拿的到东京去了。”妇人道:“正是一言难尽。此是俺过世老公公连房大侄儿花大、花三、花四,与俺家都是叔伯兄弟。大哥唤做花子由,三哥唤花子光,第四个的叫花子华,俺这个名花子虚,都是老公公嫡亲侄儿。虽然老公公挣下这一份家财,见俺这个儿不成器,从广东回来,把东西只交付与我手里收着。着紧还打趟棍儿,那别的越发打的不敢上前。去年老公公死了,这花大、花三、花四也抢分了些床帐家伙去了,只现一分银子儿没曾得。我便说多少与他些也罢了。俺这个成日只在外边胡干,把正经事儿通不理一理儿。今日手暗不透风却教人弄下来了。”说毕,放声大哭。西门庆道:“嫂子放心。我只道是甚么事来,原来是房分中告家财事!这个不打紧处。既是嫂子吩咐,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如哥的事一般,随问怎的,我在下谨领。”妇人问道:“官人若肯下顾时,又好了。请问寻分上,用多少礼儿,奴好预备。”西门庆道:“也用不多。闻得东京开封府杨府尹,乃蔡太师门生。蔡太师与我这四门亲家杨提督,都是当朝天子面前说得话的人。拿两个分上齐对杨府尹说,有个不依的?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如今倒是蔡太师用些礼物。那提督杨爷,与我舍下有亲,他肯受礼?”
妇人便往房里开箱子,搬出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教西门庆收去,寻人情上下使用。西门庆道:“只消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许多?”妇人道:“多的大官人收去。奴床后边有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脱,值钱珍宝玩好之物,一发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里,奴用时取去。趁早奴不思个防身之计,信着他,往后过不出好日子来。眼见得三拳敌不得四手,到明日没的把这些东西儿吃人暗算抢夺了去,坑闪得奴三不归。”西门庆道:“只怕花二哥来家寻问怎了?”妇人道:“这个都是老公公在时,梯己交与奴收着的,他一字不知。大官人只顾收去。”西门庆说道:“既是嫂子恁说,我到家叫人来取。”于是一直来家与月娘商议。月娘说:“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房看着不惹眼?必须如此如此,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密些。”西门庆听言大喜,即令来旺儿、玳安儿、来兴、平安四个小厮,两架食盒,把三千两金银先抬来家。然后到晚夕月上的时分,李瓶儿那边同两个丫鬟迎春、绣春,放桌凳把箱柜挨到墙上,西门庆这边止是月娘、金莲、春梅,用梯子接着。墙头上铺苫毡条,一个个打发过来,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你说,有这等事?要得富,险上做。有诗为证:
富贵自是福来投,利名还有利名忧。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西门庆收下他许多软细金银宝物,邻舍街坊俱不得知道。连夜打点驮装停当,求了他亲家陈宅一封书,差家人上东京。一路朝登紫陌,暮践红尘,有日到了东京城内,交割杨提督书礼,转求内阁蔡太师柬帖,下与开封府杨府尹。这府尹名唤杨时,别号龟山,乃陕西弘农县人氏。由癸未进士升大理寺卿,今推开封府尹,极是个清廉的官。况蔡太师是他旧时座主,杨戬又是当道时臣,如何不做分上?这里西门庆又预星夜捎书花子虚知道,说:“人情都到了。等当官问你家财下落,只说都花费无存,止是房产庄田见在。”
却说一日杨府尹升厅,六房官吏俱都只候。但见:
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怀恻隐之心,常存仁慈之念。争田夺地,辨曲直而后施行;斗殴相争,审轻重方使决断。闲则抚琴会客,忙应分理民情。虽然京兆宰臣官,果是一邦民父母。
当日杨府尹升厅,监中提出花子虚来,传一干人上厅跪下,审问他家财下落。那花子虚口口只说:“自从老公公死了,发送念经都花费了。止有宅舍两所,庄田一处见在。其余床帐家伙物件,俱被族人分扯一空。”杨府尹道:“你们内官家财无可稽考,得之易,失之易。既是花费无存,批仰清河县,委官将花太监住宅二所、庄田一处,估价变卖,分给花子由等三人回缴。”子由等还要当厅跪禀,还要监追子虚,要别项银两下落。被杨府尹大怒都喝下来了,说道:“你这厮少打!当初你那内相一死之时,你们不告,做甚么来?如今事情已往,又来骚扰,费耗我纸笔。”于是把花子虚一下儿也没打,批了一道公文,押发清河县前来估计庄宅,不在话下。
早有西门庆家人来保打听这消息,星夜回来报知西门庆。西门庆听的杨府尹见了分上,放出花子虚来家,满心欢喜。这里李瓶儿请过西门庆去计议,要教西门庆:“拿几两银子,买了所住的宅子罢。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西门庆归家,与吴月娘商议。月娘道:“随他当官估价卖多少,你不可承揽要他这房子。恐怕他汉子一时生起疑心来,怎了?”这西门庆听记在心。那消几日,花子虚来家,清河县委下乐县丞丈估。计: 太监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庆坊,值银七百两,卖与王皇亲为业;南门外庄田一处,值银六百五十五两,卖与守备周秀为业。止有住居小宅,值银五百四十两,因在西门庆紧隔壁,没人敢买。花子虚再三使人来说,西门庆只推没银子,延挨不肯上帐。县中紧等要回文书,李瓶儿急了,暗暗使过冯妈妈来对西门庆说教拿他寄放的银子,兑五百四十两买了罢。这西门庆方才依允,当官交兑了银两。花大哥都画了字。连夜做文书,回了上司。共该银一千八百九十五两,三人均分讫。
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没分的丝毫,把银两、房舍、庄田又没了,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不见踪影,心中甚是焦燥。因问李瓶儿,查算西门庆那边使用银两下落:“今剩下多少,还要凑着添买房子。”反吃妇人整骂了四五日,骂道:“呸!魍魉混沌!你成日放着正事儿不理,在外边眠花卧柳不着家,只当被人所算,弄成圈套拿在牢里,使将人来对我说,教我寻人情。奴是个女妇人家,大门边儿也没走,能走不能飞,晓的甚么?认的何人?那里寻人情?浑身是铁,打的多少钉儿?替你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甫能寻得人情。平昔不种下,急流之中谁人来管你?多亏了他隔壁西门庆,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刮的那黄风黑风,使了家下人往东京去,替你把事儿干的停停当当的。你今日了毕官司出来,两脚踏住平川地,得命思财,疮好忘痛,来家还问老婆找起后帐儿来了,还说有也没你过眼。有你写来的帖子见在!没你的手字儿,我擅自拿出你的银子寻人情——抵盗与人,便难了。”花子虚道:“可知是我的帖子来说。实指望还剩下些,咱凑着买房子过日子,往后知数拳儿了。”妇人道:“呸,浊材料!我不好骂你的。你早仔细好来!囷头儿上不算计,囷底儿下却算计!千也说使多了,万也说使多了。你那三千两银子,能到的那里?蔡太师、杨提督好小食肠儿?不是恁大情嘱的话,平白拿了你一场,当官蒿条儿也没曾打在你这王八身上,好好放出来,教你在家里恁说嘴!人家不属你管辖,不是你甚么着疼的亲故,平白怎替你南上北下走跳,使钱救你?你来家该摆席酒儿,请过人来知谢人一知谢儿;还一扫帚扫的人光光的,问人找起后帐儿来了。”几句连搽带骂,骂的子虚闭口无言。
到次日,西门庆使了玳安送了一分礼来与子虚压惊。子虚这里安排了一席,叫了两个妓者,请西门庆来知谢,就找着问他银两下落。依着西门庆这边,还找过几百两银子与他凑买房子。李瓶儿不肯,暗地使过冯妈妈子过来,对西门庆说:“休要来吃酒,开送了一篇花帐与他,只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花子虚不识时务,还使小厮再三邀请。西门庆一径躲的往院里去了,只回不在家。花子虚气的发昏,只是跌脚。看官听说: 大抵只是妇人更变,不与男子汉一心,随你咬折钉子般刚毅之夫,也难防测其暗地之事。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内,往往男子之名,都被妇人坏了者为何?皆由御之不得其道故也。要之,在乎夫唱妇随,容德相感,缘分相投,男慕乎女,女慕乎男,庶可以保其无咎。稍有微嫌,辄显厌恶。若似花子虚终日落魄飘风,谩无纪律,而欲其内人不生他意,岂可得乎!正是: 自意得其垫,无风可动摇。有诗为证:
功业如将智力求,当年盗跖却封侯。行藏有义真堪羡,好色无仁岂不羞?
浪荡贪淫西门子,背夫水性女娇流。子虚气塞柔肠断,他日冥司必报仇!
话休饶舌。后来子虚只摈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了这口重气,刚搬到那里,不幸害了一场伤寒。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来。初时,李瓶儿还请的大街坊胡太医来看,后来怕使钱,只挨着。一日两,两日三,挨到二十头,呜呼哀哉,断气身亡。亡年二十四岁。
【赏析】
这则小说可热闹啦!盖因作者的笔触从西门庆家跳了出来,把它移到近邻花子虚家,描写了花家的破落和衰败,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明代中、后期社会的现实。
花家与西门庆家比邻而居,不过,比起西门庆家来,花家的辉煌已是昔日的历史了。由小说中的具体描写可知,花子虚的父亲乃是一个封建官吏,积有丰厚的家财,在清河县城内,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生有五个儿子,但都不思长进,基本上皆为纨绔子弟,坐享父荫,把个偌大的家财折腾完了。不久,花老爹去世了,“树倒猢狲散”,各儿子把家财抢个精光。由于分财不均,还打起官司来了。东京城内来了几个公差,把花子虚抓去坐牢了。这真是花家的不幸,或者说是一场灾难。俗语说:“堂堂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在封建社会中,司法更是百姓的“老虎机”和“吸血机”,面对着这场飞来横祸,李瓶儿来求西门庆,让他出手,设法消灾。
这一场官司,对于西门庆来说,真是天赐良机。不用说,作为隔壁邻居,他对花家的底细一清二楚。更何况,美丽绝色的花子虚之妻李瓶儿更是他窥窬很久的猎物了,虽然已经得手,然而总是偷偷摸摸的逾墙私通,晚去早归,终究也非长计。而今花家有难,且有李瓶儿亲来相求,这个机会对他来说,真正的应了一句古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时的李瓶儿和花家,诚如一头受伤的羔羊,任凭西门庆全家摆布了。
我们先来看吴月娘。她是西门庆续娶的正室,在家中是大妇主母,除西门庆以外,数她的地位最高,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从整部小说来看,作者的意图是要把她精心塑造成一个封建社会中的理想的贤妻良母的艺术形象。在家庭的各种纷争中,例如诸房小妾或是夫妾间发生矛盾时,只要她一出场,就会摆平。这是一位倾注着作者思想的理想化人物。然而,花家的遭难,也同样使她露出了原先深藏不露的真相。在这场花家的财产纠纷中,李瓶儿为保全个人财产,决定把它们暂时放在西门庆家以避难,以躲过可能的危险。当西门庆把此事告知吴月娘并且和她商议时,吴月娘不但满口应允,而且为此出谋划策说:“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房看着不惹眼?必须如此如此,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密些。”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不过,这也暴露了吴月娘是个不仅贪婪,而且精细的人。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她是一个贪财不露真相、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所谓“贤慧”、“娴熟”等等,完全是装扮出来的,或者是有后人贴上去的标贴。花家的这场官司,把她的心灵世界完全聚焦在集束灯下而展露无遗。
我们再来看西门庆。他是花家这场官司的最大获益者,除了得到了花家的大量财物外,还更加赢得了心爱的女人李瓶儿的芳心。你看他对李瓶儿说的话,完全是一副讨好她的嘴脸: 他先是叫“嫂子放心”,从精神上先好好地安抚一下李瓶儿,仿佛让她先吃了“定心丹”,不必为此事太过焦急;接着又是将大事化小事,说什么“我只道是甚么事来,原来是房分中告家财事”,这样可以减轻李瓶儿的精神负担;最后又拍着胸脯向李瓶儿保证,说:“既是嫂子吩咐,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如哥的事一般,随问怎的,我在下谨领。”从这些话中,初看似唯唯诺诺,实质上是话中有话。小说几次提到西门庆家和花子虚家中间只隔着一垛墙,而实际在西门庆和吴月娘的心目中,这垛墙早已不存在了。因为你花家的一切,迟早都得改姓为西门家的。不但是财物,而且还有人。你李瓶儿早晚也就是我的人了,最多不过是在现有的几房妻妾中再增加一房罢了。这种强烈的占有欲,正是那个时代的商人们的普遍的性格特征,西门庆不过是他们中甚为典型的一人而已。
读这则小说,我们不仅仅要注重西门庆家,更多的关注点应是社会。我相信作者的用意也是如此。社会是由一个个不同的家庭组成的。而从不同的家庭中可以折射出社会的一些真实的信息。例如,西门庆家,那是一个正处在上升时期的官僚和商人之家,似乎虎虎有生气,全家妻妾成群,各类财富也在不断的积累之中,而且主人的官运亨通,触角通达四方,直抵统治阶级的上层中枢;而花家的情形截然不同。这种社会中的两极,正是转型时期的典型特征。我们看到,通过这件财产案件,花子虚倾家荡产,银两、房舍、庄田等统统没了,甚至家中箱笼内三千两大元宝也不见踪影,既失财,又失人,弄得人财两空,年仅二十四岁,就被活活气死。而西门庆在事后竟然弹冠相庆,日日灯红酒绿,美女相拥。强烈的对比揭示出这个社会是不公平、不合理的,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是迟早要被改变的。否则,何来正义?何来公理?
而造成这一切的,完全是由当时的统治阶级一手遮天的结果。你看:“西门庆收下他许多软细金银宝物,邻舍街坊俱不得知道。连夜打点驮装停当,求了他亲家陈宅一封书,差家人上东京。一路朝登紫陌,暮践红尘,有日到了东京城内,交割杨提督书礼,转求内阁蔡太师柬帖,下与开封府杨府尹。”而这杨府尹又叫杨时,由癸未进士升大理寺卿,如今担任开封府尹,正管辖着花子虚的官司。内阁中的蔡太师正是他旧时的主考官,而提督杨戬又是当朝掌握实权的大官。这件官司由蔡、杨两人出面,岂不可以顺水行事,做个人情,草率了结为好。人们读到这里,不禁为西门庆的神通广大而叹服。一个小小的清河县商人,竟有如此通天的本领,让人不得不对西门庆刮目相看。在中国的封建社会中,官商勾结,算不上是一种稀罕的现象,相反,它却无处不在地滋生于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然而,西门庆实在也太神了,充其量他不过是清河县城内的一霸。要说他在当地呼风唤雨、目空一切、横行四处,还可以理解,但能在东京城内摆平各种关系,在诸权要之间兴风作浪,玩转乾坤,说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而小小的西门庆却很轻松地做到了这一点,可见他确实是个非凡的、不可小觑的人物。我在童年的时候,曾经在家乡看到过蜘蛛织网的情景。那时就很佩服蜘蛛的本领。小小的身躯中,蜘蛛却有着巨大的能量。在屋角,在檐头,不断地从它的身躯中吐着一根又一根的丝,再把这些丝织成一张又一张的网,来捕捉那些飞过的小虫,甚至是硕大的蜻蜓,让它们在不经意间钻入网内。而今看到西门庆在社会上层中织就的这张复杂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我就很自然地想到了昔日的往事。西门庆真不愧是政治上的一只小蜘蛛,为了个人的生存,竟然也编织了官场中的这张关系网。而且他能在这张关系网中运用自如,可见当时封建社会的黑暗已到了何种不可救药的地步!我们都记得《红楼梦》中的贾家有张“护身符”,乃是庇佑自己不被封建主义的这艘即将沉没之舟所带来的灭顶之灾的“宝物”,然而,它终究无法改变封建社会被彻底葬送的可悲命运。我们在小说《金瓶梅词话》中看到的这张关系网,除了有时偶尔能给西门庆之类的政治蜘蛛们起一点强身作用外,同样也无法挽救封建社会即将崩溃的历史命运。
据小说的描写说,主审花子虚家财产纠纷案的开封府尹杨时,还“极是个清廉的官”。为此作者还专门送给他一篇赞美辞,称颂他“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怀恻隐之心,常存仁慈之念。争田夺地,辨曲直而后施行;斗殴相争,审轻重方使决断。闲则抚琴会客,忙应分理民情。虽然京兆宰臣官,果是一邦民父母”。这位“一邦民父母”是如何审案的呢?小说对此作了非常详细的描写。读者看到他在大厅上如此装模作样地审理案件,假惺惺地传来花子虚等人犯,不免感到十分滑稽。这是一出早已设计好的大戏,只是作为演员之一的花子虚等人却被蒙在鼓里。其结果当然也是预先设计好了的: 花子虚被免去一顿毒打。这当然也是他们的格外开恩。因为打此官司的根本目的并非是要花子虚的皮肉痛苦,而是要花家的钱财。这位杨府尹最后大笔一挥,“批了一道公文,押发清河县前来估计庄宅”。此时,花子虚的财产也仅有一所宅院和一点点庄田了。李瓶儿从娘家带来的一些金银首饰和若干银两,早已进了西门庆之宅,实际上已被西门庆掠为己有,它已不属花家所有了,官府对此当然不会“为难”它。而花家的宅院和庄田,包括西门庆家隔壁居住的小宅院,都被强制出卖。一场官司下来,花子虚不仅倾家荡产,而且人财两失,妻子变心,落得一个极为凄凉的下场,一气之下,命丧黄泉。小说通过这一案件,具体而详细地描写了明代社会中“法律杀人”的黑暗一幕。其实,在那个社会,何来法律而言?它只不过是挡在血淋淋的吃人罪恶前面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小说《金瓶梅词话》无情地暴露了封建社会中的黑暗。有人视它是一本“淫书”,错矣!大错特错矣!它实质上是一部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作者用形象化的艺术手法表现了明代中、后期的封建社会的各种世相。其进步意义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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