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代的两接——衣裳的故事之一衫》原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小引

“人要衣穿,佛要金贴”。一个人穿上一身相称的衣服,这才保持一定的体面的地位,同时也显出这人的人格与个性。自然,衣裳对于人的关系,是外加的,同真实的人应该分别对待。但是,只要不是弄虚作假、有意乔装打扮,从衣裳的外表,还可以看出这人的实质来的。

想起自己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在这一长段的岁月里,自己也曾穿过许多式样的衣裳,我是没有乔装打扮,穿着虚伪的服装去骗人的。不过,我的确穿过一些令人忘记不了的衣裳,如今,偶一回想起来,还是清楚的记得。从这些衣裳中,也可以看见自己一生所走过来的路,那末,在这些衣裳的故事当中,也就可以看出自己的面影来了。

我在七岁那年,曾经穿过一件叫做“两接衫”的衣服,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的家庭经济还比较“活络”,我父亲做“拆衣”(即卖改制过的旧衣)生意,手头还“滋润”。母亲很能干,是所谓“内当家”,把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父母那时都还年轻,我上面有过一个哥哥,却早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因此对我特别娇养。那还是前清的光绪年间,男人头上都留着辫子。我这小孩,也要留辫子,可我的头发还没有养长,只在后脑壳的左右两边有比较长的一搭,却也要学着大人的样子,梳起辫子来。有时为了要打扮成像样的两条辫子,还要扎上一大股丝线编的流苏。当然,这是在要讲究打扮的时候,而平时,我的后脑壳却只是养着两簇短短的头发的。

这里,且先说说我那时穿的“两接衫”吧!这种衣裳,是用两种不同颜色,不同料子,上下相接、缝制而成。这是“出客”的,罩在短袄之外的长衫。记得我那件“两接衫”,上身是白的,是用俗称“白水草”的漂白洋布做的;而从胸口以下一直拖到脚背的下摆,却是绿色绸子做的。就是这样,上白下绿,上布下绸,接在一起做成了我的“两接衫”。大概在那时,这种“两接衫”在比较高贵的社会里,还是流行的呢,用现代话来说也该是一种时装了。那时,母亲因为喜欢我,因为要显显她这做母亲的有我这样一个儿子,又有她这一点慧心,所以把我这样打扮起来。

但是,要配这件衣裳,还要有许多匹配。首先,在这“两接衫”外面要系(读如记)一条腰带。这腰带是绸的,颜色却是黄的,这条黄绸带系在腰上,中间打一个活结;两端的带头还长长的拖着,要拖到脚后跟。这时我头上的两簇头发,也要编成辫子,这辫子的流苏是大红丝线做的,也从背上拖下来,拖到“两接衫”的腰带以下。再次,那时一般文人的头上戴的是瓜皮帽。这种帽真有些像西瓜,在我们乡间称之谓“帽碗”。它的制作是:下面是一寸来阔的帽圈,上面装上八瓣的帽沿,越上越小,拼成半个西瓜的形式。在帽顶上,又另外装上一颗红色的“帽碗珠”。

试想一个七岁小孩的这一副穿戴吧:头上是装着红色“帽碗珠”的瓜皮帽,帽下拖了两支编着红流苏的小辫子,这辫子的流苏一直拖到“两接衫”的绿绸下摆,和那条黄色绸腰带相印衬,走起路来同时在背后荡来荡去。那么,我们闭目一想,这个叫名才七岁的小孩,究竟像一个什么样的形态呢?我们乡间的土语,管小孩叫做“小老人”,这不足足成为一个又老、又小的怪样子的顽意儿了吗?

这样一个怪样子的角色,父母把我打扮起来到底做什么呢?这里我正要说呢!

原来,我的父母当时在地方上不时要受人欺侮;正好有一位强者,说是喜欢我这个小孩,因此,我的父母就说把我送给他做干儿子。这样打扮穿戴起来,就是要我去拜这位干爹,而我自己觉得,拜别人做干爹,心里总有些不好受;我不高兴去见干爹,所以这种心情,这形象,一直就埋在我的心底。虽说现在已到了老年,但一想起来,形象还很鲜明。这就是我这八十五岁的老人回忆起来的第一个衣裳的故事。

(1981年上海文艺出版社《许杰散文选集》)

赏析本文写得很美,也很有特色。简析如下三点。

正文生动,小引巧妙。两接衫的裁制及其配搭、7岁的我穿戴后的形象,写得具体生动,历历在目。而这样的短文竟然还用了一个不短的小引,也算别致。小引点明了衣服与人的辩证关系,又归结到自己的衣服代表了自己的人生历程,从而极大地增强了正文描写的意义和情思。

层次分明,前后照应。小引的意思有两层,正文的意思有五层,都很清晰,一目了然。令人感到节奏鲜明而又步步深入。而且,小引、正文、正文末段三者之间,相互照应得既紧密,又自然,从而形成了虚实结合,形神兼备的浑然一体,深沉、形象、和谐、优美。

“文眼”和“卒章显其志”。该文有几个“文眼”式的句子。如小引中的“从这些衣裳中,也可以看见自己一生所走过来的路……可以看出自己的面影”,正文中“这不足足成为一个又老、又小的怪样子的顽(同玩)意儿了吗?”“拜别人做干爹,心里总有些不好受”,“所以这种心情,这形象,一直就埋在我的心底”等。它像“眼睛”一样表现着文章的“神”,然而这些句子也只是“示意”而已,绝不像大多数“忆苦思甜”的文章那样“直陈”、“直诉”,文章完了,“味”也尽了。该文的末段可以说是全篇思想感情的结节或总汇,然而也仍是“引而不发”,并不“说透”。我国古诗中有一种“卒章显其志”的写法,却往往显得直露、呆板,甚或流于说教。而这里的“志”写得何等含蓄而有力!读至此处不由得掩卷深思,悄然动容,且久久不得平静。可见该文的“文眼”和“卒章显其志”,较之一般的用法实是高出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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