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
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
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
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随断弦。
《怨歌行》系乐府《相和歌辞》名。庾信的这首诗承用旧题,以女子自述的口吻,诉说远离家乡又远离丈夫的哀怨。
开首“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二句,似乎是纯客观的交待,实际上已饱含了女主人公的深深哀怨。金陵,今江苏南京;长安,今陕西西安。从金陵到长安,对今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然而古代交通落后,信息传递困难,这段路程便显得非常的遥远。嫁到长安,意味着长别亲人,此其一怨。金陵地处江南水乡,长安濒临黄土高原,风景相殊,习俗各异。嫁到长安,犹如是身嫁异域,此其二怨。若细细辨味,当可发现,女子之怨还不止这两个方面。如果她的哀怨仅仅是因为远嫁他乡,那么,句中就不必出现“少年”二字,所以她还怀有对所嫁之对象“长安少年”的怨恨。这里的“长安少年”并不是泛指,而具有特定的含义。西汉武帝时,多选良家少年宿卫建章宫,这些人便有“羽林少年”、“长安少年”等称呼。乐府《少年行》歌辞,多述他们报国从军、轻生重义、慷慨以立功的名事。此诗中的“长安少年”,当是特指这些英勇杀敌、立功边陲的少年将士。而嫁与这些少年将士,自然只能独守空闺,此其三怨也。
“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二句,诉说远别家乡之怨。远嫁他乡,回归无望,只能通过遥望来慰解思乡之情。无奈举头四望,群山遮眼,无从寻觅远在天边的故乡,为此,她禁不住泪水汩汩而下。按照现实生活的常识,在长安望金陵,无疑是徒劳之举,就她来说,未必不知,然她偏去“回头望乡”,从这一举动中,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她心中无法忍受的远别家乡的怨愁。
“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二句,诉说远别丈夫之怨。“胡尘”,泛指中原与北方及西方各少数民族的战事。“胡尘”与“汉月”均以汉事呼应上文的“长安少年”。西汉时,北方和西方的边境颇不平静,自武帝起,便北击匈奴,西征羌人,并设关备胡。长安少年为报国恩,纷纷出塞,转战边地,抵御外敌。然外有征夫,内有怨女,她闺房空守,幽怨满怀,凭栏遥望,却见新月纤纤,毫无团之意,不由倍增别夫之愁。战事何时能尽?明月何时能圆?她的内心在凄戚地期待着。
最后“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随断弦”二句,表达出女主人公的无限寂寞与悲怆。此曲,即此首《怨歌行》曲。心中的哀苦无法摆脱,只能填成此首怨曲向君泣诉,一遍遍的弹唱,不觉弦也断,心也碎。弹琴诉怨至弦断,情已非同一般,心亦随断弦而碎,更见沉郁缠绵之至。至此,一个黯然销魂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
这首诗语言平淡而质朴,自然而流畅,仿佛自肺腑中流出,完全切合了女子自诉的口吻,极缠绵悱恻、细腻入微地表达出了一个思乡思夫的女子的浓挚悲酸的情感,令人读后为之低回,为之神夺。
我们如果了解了诗人庾信的生平,或许对此诗会有更深的理解。庾信原仕南朝梁,梁元帝承圣二年(553),奉命出使西魏。此时正值元帝的侄子萧詧勾结西魏攻打梁朝,不久江陵沉陷,元帝被杀,梁朝覆灭,庾信只得被迫留在长安。北周取代西魏后,他又被北周留用。在当时,金陵是南朝梁的国都,长安是北朝西魏与北周的京城。因此,我们不难将“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诗句联系他从金陵到长安的这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西魏与北周均为鲜卑人所建之国,作为亡国的汉人庾信,寄居其中,自然不无种族之痛,“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便透露出他这种深沉的感慨。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首诗当是诗人借助汉代远嫁之少妇以倾诉自己的陷虏思乡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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