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人适旧馆,寂寞非一源。
无复酣歌乐,空余燕雀喧。
落晖隐穷巷,秋风生故园。
抚孤空对此,零泪欲奚言?
读了这首思怀亡友的歌哭之作,人们可以感受到,诗中蕴蓄着诗人对故友多少深挚的忆念之情。
一个落日苍茫的秋暮,一座人去馆空的旧宅。从诗人带着难抑的思念,踏进故人宅馆的最初刹那,该有怎样的感觉?“思人适旧馆,寂寞非一源”——故人的旧馆竟那样静肃,再见不到倒屣相迎的爽朗笑颜,更无相携入门的温馨嘘问。诗人那本已苍凉的心境,此刻不更为顾盼无友的深深寂寞所浸染?诗之开篇两句,幽幽而起,传达的正是这样一种重瞻“旧馆”的悲寂之感。
“旧馆”的亡友,乃梁代名将陈庆之之子。陈庆之率师北征,屡建奇功。后来又辅助降梁魏王元颢,勇克虎牢,入据洛阳,被洛中歌之为“千兵万马”避之不及的“白袍”将军。元颢叛梁,陈庆之潜归梁朝,以军功封永兴侯。在他死后,即由儿子陈昭袭位。以侯王之尊居住的宅第,当年想必颇为煊赫繁盛。而诗人何胥又精通音律,入陈为后主太常令,为宫中艳词配过不少“新曲”。那么,当年也定与故友有过酬答唱和的酣歌之乐无疑。而今,这一切均已如云烟般散去:厅堂寂寂,何处再闻意兴盎然的“酣歌”?庭院冷落,檐间唯剩燕、雀纷杂的喧鸣。它在诗人心头勾起的,该是怎样一种往事难寻的惆怅和哀情?“无复酣歌乐,空余燕雀喧”,诗人在默默瞻念中生出的楼存人去的怆然之情,正为“无复”、“空余”这充满感慨的惊心对比之语所包容。
此刻又值薄暮时分。一抹淡淡的夕阳光,终于在远处的“穷巷”后隐去;阵阵秋风,吹起于故人幽寂的苑园。诗人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愈加凄凉。诗中以“穷巷”映衬“故园”,可见当年显赫一时的故人之家,现已式微衰败,庶几与穷巷百姓无异。“落晖”、“秋风”,虽为诗人所身历之实境,岂知不含有某种“隐喻”意味——当年丽日朗照之所,而今只有“落晖”、“秋风”。故宅旧馆的凄凉之境,不因落日余晖的隐去,而更见黯淡无光?追思故友的悠长悲思,被那秋风一吹,不更加纷乱无绪?
故人去兮,故园荒矣!酣歌歇兮,落日沉矣!诗之结尾,诗人再忍不住满腔的哀慨,终于含着泪水,发出了惨怛的呼告之语:“抚孤空对此,零泪欲奚(何)言”?“抚孤”,用的是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之典。当年陶渊明解绶归乡,“乃瞻衡宇,载欣载奔”。迎接他的有“僮仆”,问候他的有“稚子”。园中的“三径”虽荒,栽植的“松菊”犹存。他因此曾放声高吟:“景(日)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其心境之自得可见。而今诗人置身的故园也有孤松,难道还是故人当年亲手所栽植?那么,当诗人与故友携手涉园时,想必有过关于孤松的不少话题。那时对未来生活曾充满过无数向往和憧憬之情罢,正如期望那青翠的孤松,挺拔直上、充满生机?而今,孤松犹存,故人安在!诗人手抚亭亭如盖的孤松,空对亡友的故园,满眶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零泪欲奚言”?这忆念,这追思,又能去对谁说?只能把抚孤松,任那热泪洒落心中的一片无言之悲!
何胥在南朝不以诗作命世,他的成就是在音乐方面。但诗为心声。这首《哭陈昭》,于重瞻旧馆之所见,抒泻哭思故人的哀情。景触情涌,追昔抚今,写得情景交融,极为凄婉感人。结尾“抚孤”空园,歌哭无声,留幽幽呜咽于言外,更有哀情如缕、萦耳不绝之韵。其动人之处,大约正在于此诗所蕴蓄、流泻着的那一片对亡友的真挚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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