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齐谐《奇骗》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新齐谐《奇骗》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骗术之巧者，愈出愈奇。金陵有老翁，持数金至北门桥钱店易钱，故意较论银色，^[1]哓哓不休。一少年从外入，礼貌甚恭，呼翁为老伯，曰：“令郎贸易常州，与侄同事。有银信一封，托侄寄老伯。将往尊府，不意侄之路遇也。”将银信交毕，一揖而去。老翁拆信，谓钱店主人曰：“我眼昏不能看家信，求君诵之。”店主人如其言，皆家常琐屑语，末云：“外纹银十两，为爷薪水需。”翁喜动颜色，曰：“还我前银，不必较论银色矣。儿所寄纹银，纸上书明十两，即以此兑钱何如?”主人接其银称之，十一两零三钱。疑其子发信时，匆匆未检，故信上只言十两。老人又不能自称，可将昏就昏，获此余利，遽以九千钱与之。时价纹银十两，例兑钱九千。翁负钱去。

少顷一客笑于旁曰：“店主人得毋受欺乎?此老翁者，积年骗棍，用假银者也。我见其来换钱，已为主人忧。因此老在店，故未敢明言。”店主惊，剪其银，果铅胎，懊恼不已。再四谢客，且询此翁居址。曰：“翁住某所，离此十里余，君追之犹能及之。但我翁邻也，使翁知我破其法，将仇我。请告君以彼之门向，而君自往追之。”店主人必欲与俱，曰：“君但偕行至彼地，君告我以彼门向，君即脱去，则老人不知是君所道，何仇之有?”客犹不肯，乃酬以三金。客若为不得已而强行者，同至汉西门外，远望见老人摊钱柜上，与数人饮酒。客指曰：“是也，汝速往擒，我行矣。”店主喜，直入酒肆，捽老翁殴之曰：“汝积骗也，以十两铅胎银换我九千钱。^[2]”众人皆起，问故。老翁夷然曰：“我以儿银十两换钱，并非铅胎。店主既云我用假银，我之原银可得见乎?”店主以剪破原银示众。翁笑曰：“此非我银。我止十两，故得钱九千。今此假银，似不止十两者，非我原银。乃店主来骗我耳!”酒肆人为持戥称之，^[3]果十一两零三钱。众大怒，责店主。店主不能对。群起殴之。店主一念之贪， 中老翁计，懊恨而归。

【注释】 [1]较论：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之意。 [2]铅胎银：中间是铅的假银。[3]戥(deng)：俗称戥子，精确度很高的测定物体重量的器具，作用与秤同。

【译文】 欺骗术之巧妙越来越出奇了。金陵有一个老头儿，拿着一些银钱到北门桥钱店去交换现钱。他故意计较银子的成色，讨价还价，吵吵嚷嚷地争辩着。这时候，一个青年从外边进来，非常礼貌恭敬，称呼这个老头儿为老伯，说：“您的儿子在常州做生意，与侄儿我同事。有银子和书信一封，委托我捎给老伯。正要往尊府去，没想到侄儿在路上遇到了老伯。”将银子和书信交待完毕，作个揖后离去。老头儿拆开信，对钱店主人说：“我眼睛昏花，不能看这封家信，请你给我念一下。”钱店主人按照老头儿说的做了，都是些家常琐碎小事的话，信的末尾说：“另外寄纹银十两，作为父亲生活薪水之需。”老头儿听到这里，欢喜之情现之于外，说：“还给我先前的银子，不必计较争辩银子的成色了。儿子所寄的纹银，纸上写明是十两，就用这块银子换钱怎么样?”钱店主人接过那块银用秤称一称，是十一两零三钱。他怀疑老头儿的儿子写信时，匆匆忙忙地也没详细检验，所以信上只说是十两。老人现在又不能自己去称量，可以将错就错，获得多余的利钱，马上就把九千钱交给老头儿。当时的惯例是十两纹银兑换九千钱。老头背着钱搭子离去了。

不一会儿，一位顾客在旁边笑着说：“店主人莫不是受欺骗了吧?这个老头儿，是多年行骗的恶棍，是专门用假银子的人。我看见他来兑换现钱，已经替你担心了。因为那个老头在店里，所以没敢明说。”店主大吃一惊，剪开那锭银子，果然中间是铅的，懊悔恼怒得没法。连连向那位客人道谢，并且打听这个老头儿的住址。客人回答说：“老头儿住在某地，离这十多里地远，您如果追赶他还能追得上。可是我是老头儿的邻居，如果让老头知道是我说破了他的骗术，恐怕要恨我。我告诉您他的家门的方向，您自己去追他吧!”店主人一定让客人和他一起去追，并说道：“你只是跟我一起走到那个地方，你告诉我他家门的方向，你就可脱身离去了。那么老头儿也不知道是你所说的，能结什么仇呢?”客人还是不肯。店主人就以三个大钱作为酬金，客人才好像是不得已而勉强地跟他走。一同走到汉西门外的时候，远远望见那个老头把钱摊在柜上，正在与几个人喝酒。客人指着说：“这个人就是他，你快去捉住他，我走了。”钱店主人大喜，径直进入酒店，揪住那个老头儿就打他说：“你这个老骗子，用十两铅胎银换走我九千钱。”喝酒的众人都站起身来问是怎么回事。老头儿神色自然地说：“我用儿子给的十两银子换钱，并不是铅胎，店主人既然说我用的是假银子，那么我原来的银子可以看一看吗?”店主人就把剪破的原银拿出来让大家看。老头儿笑着说：“这不是我的银子，我止十两银子，所以换得九千钱。现在这块假银，好像不止十两，不是我原来的银子。是店主拿来骗我的!”酒店的人为他们拿来戥子一称，果然是十一两零三钱。众人都非常愤怒，责问钱店主人。钱店主人无言以答，众人起来把店主人打了一顿。店主人由于产生了贪心的念头，中了老头儿设的圈套，懊丧怅恨地回去了。

【总案】 这篇故事揭露了当时社会中尔虞我诈、靠欺骗攫取财富的丑恶现象。故事中的两个主要人物都是作者批判的对象。客人虽属次要人物，但看其举动行为，当也是个小骗子，趁钱店主人被骗情急之时也卡去三个大钱。故事的结尾以骗子得胜而收场，思想意义尤为深刻，它无情地暴露了整个社会的黑暗和冷酷无情。这个故事本身也有一定的启发意义，即人不要有贪心，贪心是上当受骗的重要内因。而那些骗人者也恰恰是抓住人们贪图小便宜的心理以行其术的。这可谓是个重要的生活经验，至今仍有借鉴意义。这篇故事的情节设置很巧妙，前后照应，天衣无缝，送信捎银的情节富有戏剧性。

毕宝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