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赠邹容·章炳麟
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
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
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
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1903年青年革命家邹容著作并印行《革命军》一书,提出建立自由独立的“中华共和国”的理想,章炳麟为之作序,并将这篇序言在上海的《苏报》上发表。不久,章氏又在《苏报》上发表《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直斥光绪为“载湉小丑,不辨菽麦。”清政府便勾结英美租界当局查封《苏报》,逮捕章、邹,这就是当时震惊中外的“苏报案”。章氏上面这首诗写于上海英租界巡捕房监所。
诗的首句直称邹容为“小弟”,亲切的语气间包含着无限深情。当时章炳麟三十五岁,邹容只有十九岁,二人在革命道路上成了志同道合的知友。邹容是日本留学生。古代男子二十岁束发,行冠,表示长大成人。而邹容“被发下瀛洲”,尚未到弱冠之年,就东渡日本留学了。
三、四两句,写邹容在日本的生活,作者选用富有特征的两件事来刻画邹容的性格和风貌。清王朝长期来强迫汉人留辫子、着满人装束,而这位有革命思想的青年,一到日本,就把自己的长发剪去(上海《申报》报道“苏报案”审讯情况,说邹容:“剪发,西服”),他不仅自己带头剪发,还强行剪掉了留学生监督姚文甫的辫子。“快剪刀除发”这句诗生动地表现出邹容与满清政权决裂的态度。“干牛肉作糇”,写邹容在东京时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忙得顾不上吃饭,拿干牛肉当饭吃。这三、四两句诗,只十个字,从事业到生活,活灵活现地写出了这位青年革命家意气风发的英姿和豪爽、果敢的性格。
可是,这样一位可爱的少年英雄,现在竟被投入监狱,天地都为之悲愁啊!“苏报案”发生在盛夏,诗人却说“天地亦悲秋”,是的,满清专制政权与帝国主义联起手来镇压革命者,虽然时届盛夏,而中国的政治环境不正像充满肃杀之气的秋天吗!
章炳麟与邹容在狱中坚持斗争,相互鼓励,相互帮助。章氏写下上面这首诗赠邹容,邹容也写了一首和诗《狱中答西狩》云:
“我兄章枚叔,忧国心如焚。
并世无知己,吾生苦不文。
一朝沦地狱,何日扫妖氛?
昨夜梦和尔,同兴革命军。”
邹容在诗中对章炳麟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章兄以外,再没有第二个知己了。我做梦也梦着和你一起同兴革命军呢!”是的,二位革命家就是为了“同兴革命军”的伟大理想而结成了生死之交。可是现在两人面对敌人的屠刀,看来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了。所以章炳麟在上面赠诗的结尾说:“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死不可怕,只希望在临刑时自己和邹容小弟手掺着手一起去赴义,为革命事业奉献两颗头颅,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人间。
章炳麟是卓越的思想家和热情的革命家,当英国巡捕闯进爱国学社,指名要抓蔡元培、章炳麟、邹容诸人时,只有章氏一人在场。他看了拘票名单,大声说:“馀人都不在,要拿章炳麟,就是我!”后邹容得知章氏被捕说:“太炎先生因我被捕,我必须和他同生共死!”便从住地虹口赶到河南路英租界工部局自动投案。章诗最后说“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大概也是对邹容“同生共死”的誓言的回报吧!
章氏这首诗朴素、真挚、豪迈,表现出一个真正革命者的襟怀。鲁迅在《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一文中引了此诗和另一首《狱中闻沈禹希见杀》,说:先生“狱中所作诗”,“并不难懂”,“这使我感动,也至今没有忘记”。许寿裳在《章炳麟》一书中也引此两诗说:“狱中有诗,称心而言,不加修饰”,“先生之诗,不加修饰,弥见性真。”二人所言,很能说明这首《狱中赠邹容》诗的艺术特色和感人力量。
这里附带说一下“苏报案”审理结果:本来清政府要求“引渡”章、邹,打算押往南京杀害。工部局碍于舆论,没有同意。后由设在租界上的会审公廨组织“额外公堂”,定章、邹“永远监禁”罪,遭社会舆论强烈反对。次年五月,被迫改判章监禁三年,邹监禁两年。邹容未及出狱,于1905年4月3日病死狱中。章炳麟于1906年出狱,被孙中山迎到日本,主编《民报》,继续从事民主革命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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